宫本武藏·剑与禅(一)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9章 花佛堂(2)

“你又来了!”阿通作势要打他。“泽庵师父,您还是来帮我采摘鲜花吧!”“好说!”“您就不要喋喋不休了,也稍微动动手吧!”“小菜一碟!”

“您帮我摘花,我去趟阿吟姐姐家。她帮我做了一条腰带,我去拿回来,明天要戴。”

“阿吟姐姐?哦,好像在寺里见过她,我也要去!”“您这副样子……”

“口渴了,到她家讨口茶喝。”

阿吟二十五岁了,却仍没有出嫁。她样子并不难看,家世也不错,并非没人来提亲。

就是因为弟弟武藏在乡里八村惹是生非、名声很坏,致使一些人不敢登门提亲。谁都知道,本位田村的又八和宫本村的武藏,他们从孩童时就是公认的捣蛋鬼。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喜欢阿吟,她待人谦恭、彬彬有礼。然而,每个上门提亲的人,都被她回绝了。她总说:“自己要像母亲一样照顾武藏,直到弟弟长大。”

父亲无二斋在新免家担任武术教头时,曾因受赐“新免”之姓而风光一时。那时,宫本家在英田河河边盖了一栋气派的房子,周围还建有土墙。对一个乡下人来说,这房子太过豪华了。现在,这栋房子仍显得很宽敞,但屋体已老旧。屋顶上杂草丛生,练武房的高窗和房檐之间,落满了白色的鸟粪。

无二斋成为浪人(离开主家的武士)之后,家里的生活变得十分贫穷。最后,父亲在贫病交加中黯然离世,阿吟也辞退了所有的用人。这些人都是宫本村的村民,他们很同情无二斋家的遭遇,经常会偷偷把菜放到厨房,或是帮忙打扫那些闲置的房间,还会把水缸挑满水。就连现在也是如此。

此刻,阿吟正在后屋里做针线,听到有人从后门进来,心想八成又是谁来帮忙了,所以并未停下手上的活计。

“阿吟姐姐!您好啊!”阿通来到她身后,轻轻坐下。“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阿通啊!我正给你做腰带,明天浴佛节时要戴吧?”

“嗯,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原本我可以自己做的,但寺里的事情也一大堆……”

“没事的,反正我也闲得慌……再不做点事,又该胡思乱想了。”这时,阿通瞧见阿吟身后的佛灯盘里,点着半截蜡烛。佛龛里供着两个牌位,上面写着:

享年十七岁新免武藏之灵位同年本位田又八之灵位这显然是阿吟的笔迹,佛龛周围还供着少许清水和鲜花。“咦……”阿通眨着眼睛问道:“阿吟姐姐,莫非有人来送信,说他们确实战死了?”

“没有。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就等于死了吗?我已不再抱有希望了。关原大战是在九月十五日,我只能把那天当作他们的忌日了。”

“我不信!”阿通使劲摇着头。“他们不会死,不久就会回来的。”

“你梦见过又八吗?”

“嗯,经常梦到。”

“看来,他们的确是不在了。我也经常梦到弟弟。”

“我不信!我们不要谈这个话题了!我要把这个不吉利的牌位砸烂。”阿通眼里充满泪水,起身吹灭佛龛里的蜡烛。似乎这样还不足以消除心中的反感,她又拿走了供奉用的鲜花和清水,“哗”的一声把水泼在隔壁屋的屋檐下。此时,泽庵恰巧坐在那儿,水正好溅了他一身。

“啊!好凉啊!”他一下子蹦了起来。

泽庵急忙用裹身的大毛巾擦着头上、脸上的水。“喂!阿通!你这女人要干吗?我是来讨水喝,不是来被水泼的喔!”阿通忍不住破涕为笑。“对不起!泽庵师父,真的很抱歉!”阿通陪着笑脸一个劲儿道歉,还给泽庵拿来他最需要的茶,然后才回到阿吟屋里。“那个人是谁呀?”阿吟睁大眼睛望向屋檐下问道。“是住在寺里的行脚僧。对了!有一次你到寺里来时,不是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和尚双手托着脸趴在正殿的地上。当时,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捉来虱子让它们比赛摔跤。”

“啊……就是那个人啊!”

“对!他是宗彭泽庵师父。”

“真是个怪人!”

“相当怪呢!”

“他穿的既不是法衣,也不是袈裟,那到底是什么呀?”

“大浴巾!”

“嗯……他还很年轻吧?”

“听说才三十一岁——但寺里的和尚都说,他年纪虽轻,却很有修为呢!”

“不能光听人家说。光看外表,真看不出他有什么了不起!”

“听说他出生于但马的出石村,十岁时当了小沙弥,十四岁时进入临济胜福寺,受戒于希先和尚。他还曾追随山城大德寺的高僧,游学于京都、奈良等地。据说,他还曾跟随妙心寺的愚堂和尚和泉南的一冻禅师学过佛法呢!”

“原来如此,看得出他的确与众不同。”

“另外,和泉南宗寺的住持十分欣赏他,推荐他担任大德寺的住持,朝廷还颁发了诏书。不过,听说他在大德寺只待了三天就不干了。此后,丰臣秀赖大人、浅野幸长大人、细川忠兴大人,还有朝廷里的乌丸光广大人,都非常器重他,曾要建造一座寺庙让他来当住持,还有人要无偿提供俸禄给他。但这些都被他一一回绝了。他就喜欢整日跟虱子做伴,像个乞丐那样周游列国。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说不定,他还觉得我们脑子有问题呢!”

“他真那么说过啊!有一次,我想起又八,一个人哭的时候,他就这么说。”

“不过,他还挺有趣的!”

“是有趣过了头!”

“他要住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他总是突然来,又突然走,喜欢四海为家。”

“听到喽!听到喽!”走廊那边传来泽庵的声音,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我可没说您的坏话!”

“说也没事!不过,有没有点心之类的东西?”

“小心会招来蜜蜂哟!”

“什么嘛!阿通!你这个女孩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骨子里还很坏喔!”

“怎么了?”

“哪有人光给客人茶喝,自己却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大圣寺的钟声响起。七宝寺的钟声也响了起来。

平时,钟声都是在清晨响起。偶尔,下午也能听到铛铛的钟声。现在,系着红色腰带的姑娘、商铺的老板娘、领着孙儿的老太婆,不断向山上的寺庙拥来。

正殿已挤满前来参拜的村民,几个年轻人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一看到阿通,他们就会低语着“在那儿!她在那儿”、“今天格外漂亮啊!”

今天是四月八日——浴佛节。正殿中,有一座用菩提树的枝叶搭建的佛堂,各种野花点缀着四周的柱子,花佛堂中间摆满了甜茶。一尊二尺高的黑色释迦牟尼像立在地上,圣尊双手分别指向天地。宗彭泽庵拿着小巧的竹舀子,把甜茶淋在圣像的头顶。同时,他还会把甜茶分给那些需要的人,并帮他们倒进竹筒里。

“这个寺庙很穷,请大家尽量捐些香火钱。请有钱人多捐出一些。一舀甜茶换一百贯铜钱,保证帮您消除一百个烦恼。”

花佛堂对面的左手边摆着一张桌子,阿通就坐在桌前,她系着新做的腰带。桌上摆着绘有泥金画(日本独特的漆器工艺装饰技法之一)的砚台,五色纸上写着除灾祛病的吉祥话,用来分给那些善男信女。

纸上写着:

“卯月八日为吉日。佛祖保佑驱邪避恶。”

村里的人深信,只要把这道符咒贴在家里,就可以祛病辟邪。阿通不停地在五色纸上写着同样的话,已写了好几百张了,连手都写麻了。如此粗浅的文字,已让她心生腻烦。“泽庵师父。”她偷空喊道。“什么事?”“您别勉强别人捐钱呀!”

“我是在奉劝有钱人。帮他们减轻钱袋的重量,是为大善之举呀!”“您这样说,万一今晚有小偷去这些有钱人家里偷东西,怎么办?”“哎呀!哎呀!我刚以为能稍微喘口气,没想到参拜的人这么多。大家别挤,别挤嘛……喂!那个年轻人!要排队啊!”“喂!和尚!”

“叫我吗?”“你说要排队!可你每次只舀给女人!”“我也喜欢女人嘛!”“这和尚真不正经!”

“你也别假装正经!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来拿甜茶和辟邪符的。这儿的人一半是来参拜释迦牟尼,一半是来看阿通姑娘,你们都属于后者吧——喂!喂!你为什么不捐香火钱?这么小气,没有姑娘会喜欢!”

阿通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泽庵师父!请您收敛些!再说我就生气了!”

她坐在桌前发呆,顺便也让酸痛的眼睛休息一下。突然,她在人群中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

“啊!”她不由得大喊一声,毛笔也从指间滑落下来。在她起身的同时,那个人一下子就钻进了人群。阿通不顾一切地大叫“武藏!武藏!”便向回廊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