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苦战—再围赫罗纳

1809年春，残酷的萨拉戈萨围城战结束，絮歇将军成为第3军军长，负责征服并管理整个阿拉贡地区。表面上看起来第3军和第7军可以在短期内相互配合，一劳永逸解决西班牙东北部的战事，但事实并非如此。絮歇和圣西尔之间的交通线依旧处于西班牙民兵和游击队的控制下，负责他两人通信的传令兵甚至要绕道法国才能到另一方那里。整个1809年，从法方视角来看，第3军和第7军的行动依旧是独立的，几乎没什么配合。但西班牙军也有着自己的问题。华金·布莱克（Joaquín Blake y Joyes/Joachim Blake）成为阿拉贡、巴伦西亚和加泰罗尼亚地区西班牙军队的最高指挥。絮歇在他的左翼，圣西尔在他的右翼，这样一来，布莱克可以留下少量部队牵制一方，带着主力对付另一方。可惜，布莱克不是这两位法军统帅的对手。5月，布莱克在阿尔卡尼兹赢了絮歇一次——这是西班牙军在拜伦战役后独立赢得的第一次战役。可接下来的玛利亚之战和贝尔奇特之战接连被絮歇击败。1809下半年，随着赫罗纳要塞告急，布莱克又试图解围加泰罗尼亚，最终无果。失败原因不乏有士兵素质不高、武器装备低，但最主要的是士兵乡土情结严重，不愿离开家乡到外省作战。因此，1809年的加泰罗尼亚战局仍然处于相对独立的地位。

在巴尔斯战役赢得了一场出色的胜利后，圣西尔并没有乘胜围攻塔拉戈纳，而是于3月18日返回了巴塞罗那，理由同维克托在梅德林大胜后撤出埃斯特雷马杜拉一样——缺乏补给。从佩皮尼昂到巴塞罗那的大路依旧被赫罗纳要塞阻断着，海上又受到英国海军地中海舰队的严密封锁，法军的补给马上就要见底了，巴塞罗那已无法再供养圣西尔的军队。

拿破仑也注意到了赫罗纳要塞的重要性。早在1809年1月，他就写信给圣西尔和雷耶，要求他们为围攻赫罗纳做准备。但那时圣西尔正忙着对付雷丁，驻守后方的雷耶又兵力太弱。意识到第7军面临的困境后，拿破仑决定再派一批增援，包括来自贝格（1个旅，内含4个营）、乌兹堡2个营和威斯特伐利亚的1个师（内含7个营）等仆从国的军队，前线急缺的攻城炮和工兵也开始越过比利牛斯。可以看出，到那时为止，拿破仑派到加泰罗尼亚的军队大部分都来自仆从国，因为在他眼里，加泰罗尼亚的战事是整个半岛战争相对独立的一部分，不会对其他地方造成大影响。增援部队陆续抵达后，雷耶开始做围城战前的准备。4月18日，圣西尔带着4个师抵达比克（Vic/Vich）。比克是盛产粮食的平原地区，没有受到战火的破坏，可以暂时供养法军主力。27日，一支从土伦出发的法军补给船队借暴风雨的掩护躲过英国海军封锁舰队，溜进巴塞罗那港口，给城市送去了紧缺的补给。这样，巴塞罗那守军和平民可以暂时不用挨饿了。

圣西尔把部队驻扎在比克，除补给考虑外，还因为这里是交通要道，可以掩护围城部队免受西班牙野战部队的袭扰。不过5月和6月，布莱克的注意力在阿拉贡地区，无暇进军加泰罗尼亚，巴尔斯之战后躲入塔拉戈纳的加泰罗尼亚残存正规军也仅有6000人，因此法军为围城战做准备时没有遇到太多麻烦，仅有的威胁是当地活跃的民兵。于是，圣西尔派莱基师保护他同雷耶之间交通线的安全。5月4日，得到增援后的雷耶带领1万名步兵（包括刚刚从德意志赶来的援军）、1300名炮兵和工兵从巴斯卡拉（Bascara）出发准备围攻赫罗纳。但就在此时，一份命令从巴黎传来，正在准备对奥地利战争的皇帝不满圣西尔和雷耶“过于保守”，将这两人同时撤换，但命令并没有把撤换理由说清楚。拿破仑依旧对半岛战争法军面临的困难认识不足，此前甚至还命令圣西尔同时拿下赫罗纳、塔拉戈纳和托尔托萨。圣西尔在后来的回忆录对皇帝提出了批评，但事已至此，该让谁来接任呢？奥热罗（Charles Pierre Francois Augereau）元帅在埃劳战役负伤后已赋闲两年，现在是可用的空闲将领，更重要的是，他在1793—1794革命战争期间曾在加泰罗尼亚作过战，皇帝认为他是合适的人选，于是命他在5月赴任。但奥热罗在路上犯了痛风病，不得不在佩皮尼昂休养了数周。在此期间，尽管心怀怨念，圣西尔还是担任着围城战的总指挥。雷耶将军被曾经参与第一次萨拉戈萨围攻战的韦迪耶（Jean-Antoine Verdier）将军代替。

5月18日，莱基带着部队同圣西尔会合，带来了圣西尔被替换的消息，但新任总司令奥热罗元帅还得过些日子才能赶到。与此同时，韦迪耶取代了雷耶，并送给圣西尔一封信称他从雷耶那里接管的1万人太少，请求圣西尔从外围掩护的部队中抽调一批去增援围城部队，否则他将无法开始围城战，他会找机会向巴黎上诉。圣西尔被韦迪耶的口气激怒了，但因他现在身份特殊，布莱克短期内不会对加泰罗尼亚造成威胁，他只好把莱基师和1个意大利轻骑兵团，一些炮兵和工兵送去增援。得到增援后，韦迪耶的部队有1.4万名步兵骑兵和2200名炮兵工兵。5月24日，围城战正式开始，莱基师部署在赫罗纳城镇西面，其余部队在东面和北面，法军指挥部和弹药储存库在赫罗纳北面的萨里亚（Sarria）和蓬特马约尔（Pontmayor）。赫罗纳南面奥尼阿河一带山区没有法军。

赫罗纳城镇地区绵延在两座高山的山脚下，两座山被加利根（Galligan）河谷分开，这道河谷也是从东面接近赫罗纳的唯一道路。蒙胡伊克要塞（Castell de Montju c/Montjuich）是赫罗纳防御最强的部分，俯瞰着整个河谷北面的高山，堡垒外围还有圣纳西索（San Narciso）圣路易（San Luis）和圣丹尼尔（San Daniel）三座多面堡。加利根河谷南面的高山上建有三座要塞，分别为卡普琴（Capuchins）、安妮女王（Queen Anne）和康斯特堡（Constable），相互之间有堑壕相连。离康斯特堡要塞不足300米还有一座名为骑士多面堡的防御工事，俯瞰着河谷下面的圣丹尼尔修女院。除此之外，山坡上还有两座名为“卡普特多面堡”和“城市多面堡”的小型防御工事。从地形图上可以看出，这两座山都非常陡峭，直接进攻位于山顶的堡垒是非常困难的。但这些堡垒样式老旧，自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以来都没有按照先进要塞的样式进行加固。奥尼阿河从城镇中间流过，最终汇入特尔河。奥尼阿河以西的城镇是梅卡德尔，以东的城镇被一条长长的中世纪样式城墙保护着，城墙高25英尺，密布塔楼，但过于狭窄以至于无法部署火炮，仅在城墙的两端有两座武装较好的棱堡——拉梅塞德（La Merced）和圣玛利亚（San Maria）。当然，由于城东地形复杂，这两座棱堡基本封锁了进攻方可采取的进攻路线。

赫罗纳的弱点在于奥尼阿河以西的梅卡德尔地区——外面由一道20英尺高的城墙保护，城墙包含五座棱堡，但没有任何外围防御工事。西班牙人对此也很清楚，因此他们在奥尼阿河东岸加固房屋，设置路障，在城中建了一道防线，就像在萨拉戈萨那样。赫罗纳总督阿尔瓦雷斯在之前保卫赫罗纳一带的战斗中表现活跃，现在也为要塞的防御很拼命。他手下的一名将军这样评价他：“我应该这样说，他是个没有什么军事天才的指挥官，却极度相信神灵保佑。换句话说，他相信奇迹的发生。他有一个伟大的灵魂，愿意自我牺牲，拥有令人敬佩的坚强品质，但我必须承认，在我看来，他更像一个基督殉道者，而不是一名职业军人。”城镇中的武装市民也应征参与修筑工事和战斗，并且自称“十字军”，后来甚至还有2个连的武装僧侣和牧师也加入了战斗。这场围城战中最有名的是“圣芭芭拉连队（La Compañía de Santa Bárbara）”——300名参与运送补给和照看伤员任务的妇女，很多资料都提到了她们在战斗中的英勇事迹。

围城战初期，守军有5700人（不包括1100名武装市民）。最大的问题在于，要塞中训练有素的炮兵严重不足，不能满足要塞火炮的需求。武装市民在战役期间实际上一直充当辅助角色，没有像萨拉戈萨的市民那样直接参与激烈的战斗，只有少部分人参与了守卫战斗。头两个月里，赫罗纳守军基本无法指望外部援助：布莱克带着正规部队在阿拉贡同絮歇交战，塔拉戈纳政府的新任总指挥库皮尼（Coupigny）将军手头只有区区6000人，并且还在忙于另一件事——同巴塞罗那城中谋划起义的爱国分子里应外合，企图发动一场起义拿下这座城市。但这些爱国者们犯了一个错：为了取得巴塞罗那城外要塞的控制权，他们试图拉拢法军中的两名意大利军官，结果反而被出卖，在行动前就有多名组织者被捕并被处以绞刑，这场行动以失败告终。

法军围攻赫罗纳基本上有两个方案，第一种方案是先攻下西面的梅卡德尔地区，然后向东推进。从地图上看，城镇西面地形平坦，非常适合构筑围城阵地，并且城墙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防御工事。然而，这一提议遭到很多指挥官的反对，首先是夏季特尔河可能会洪水泛滥，其次拿下梅卡德尔后还要跨过奥尼阿河进攻城镇另一半地区，城镇里道路狭窄、房屋密布，进行巷战肯定要遭受不小的伤亡，并且还会遭到东面山顶上要塞火力的覆盖。第二种方案是从东面下手，先围攻筑在高山上的蒙胡伊克要塞——这肯定会花费非常多的时间和人力。但一旦拿下，整个城镇都将处在这座要塞的火力之下，接下来的任务难度将大大降低。实际上，赫罗纳投降后，法军工兵查看要塞情况，发现由于位置和角度等原因，高山上的要塞火炮其实打不到城镇大部分地区。但5月时法军对这一情况并不了解，韦迪耶本人指挥过第一次围攻萨拉戈萨的战斗，他深知同西班牙人打巷战是一件棘手的事，所以经过商议后决定采取第二种方案。韦迪耶、桑松（Sanson，拿破仑指派的工兵指挥）和塔维尔（Taviel，第七军炮兵总指挥）给巴黎陆军部的信中明确提到，他们不愿意让部队冒着高处要塞的火力去进攻梅卡德尔，并且蒙胡伊克要塞离法军的指挥部和后勤中心近，便于指挥和调度。

5月8日，法军出现在赫罗纳守军的视野，他们开始清除西班牙人的外围哨站。莱基的意大利师封锁了西面，于30日清理了西班牙军的小型据点并占领了圣欧赫尼亚村（St.Eugenia）。与此同时，赫罗纳东面的德意志士兵也开始在蒙胡伊克要塞所在的高地构筑阵地，首先把目标对准了要塞外面的三座多面堡。法军在高地上布置了2个24磅炮组阵地轰击这些工事，还在特尔河另一侧的“绿色山丘（Green Mound）”布置了1个臼炮阵地轰击城镇，希望借此动摇守军的意志。到了6月中旬，法军布置了越来越多的炮兵阵地，西侧的意大利师也摆出一副进攻梅卡德尔的姿态，让西班牙守军加强了西侧的防御力量。14日—15日晚间，法军占领了城北佩德雷特（Pedret）郊区，并把这里作为一个前沿据点。但17日早晨，阿尔瓦雷斯下令守军发动一次成功的袭击，将法军在佩德雷特的阵地破坏。这次战斗，双方均损失100余人。经过连日炮轰，圣路易多面堡和圣纳西索多面堡成了一片废墟。19日，法军以不足百人的代价强攻圣路易多面堡和圣纳西索多面堡得手，但对圣丹尼尔多面堡的强攻却告失败。由于圣丹尼尔多面堡处在圣路易多面堡的火力威胁下，守军第二天夜里撤离了这里。至此，蒙胡伊克要塞外围工事全部失守，但这座要塞建在岩石上，法军想要继续挖堑壕几乎是不可能的，工兵不得不用沙包和木石作为掩护在地表构筑工事。尽管如此，7月2日，法军仍然克服重重困难在离要塞400码的地方部署了“帝国炮兵阵地”——20门16磅和24磅炮。对面康斯特堡要塞的西班牙军向这里开火，但法军很快压过了西班牙军的火力。仅过了一天，蒙胡伊克要塞城墙上就出现了一道35英尺宽的缺口，要塞外的护墙也被轰成了残垣断壁。

在此期间，布莱克在阿拉贡接连被絮歇击败，于是重整兵力进入加泰罗尼亚。为了防止围城部队受到袭扰，圣西尔离开比克，并于6月20日抵达离赫罗纳仅9英里的卡尔达斯·德马拉维拉（Caldas de Malavella）。圣西尔将整支部队呈半圆形展开，基本封锁了南面通往赫罗纳的所有道路。当晚，他的部队俘获了一支从奥斯塔里克要塞出发，试图从南面溜进赫罗纳的西班牙大型运输车队。随后，圣西尔来到围城营地拜访韦迪耶，查看围城进展，然后说既然韦迪耶选择直接听命于巴黎政府，那么围城战的一切都事务都归他管，自己就不负责了。但随后的7月2日，圣西尔在未告知韦迪耶的情况下就给赫罗纳守军送去命令要求投降，旋即遭到韦迪耶言辞激烈的抗议，称圣西尔的这一举动违反了两人之前的约定。两位将军的矛盾终于公开化。

经过多日炮轰，蒙胡伊克要塞受损情况越来越严重，缺口已经足够50人并排进入。7月4日晚，围城阵地的一名前线指挥官擅自发动了一次突击，被守军击退，损失40人，于是韦迪耶又做了几天准备，加强了对要塞的炮轰，并于7月7日凌晨发动总攻。他把手下20个营所有的掷弹兵连和腾跃兵连抽出，共2500人，组成两个纵队。人数多的一个纵队直接从城墙缺口处突击，另一个纵队从要塞北面半月形城墙的位置登云梯攻入要塞。借着熹微的晨光，法军纵队离开阵地，经过一段长达300码的岩石地面来到缺口处，旋即遭到守军猛烈火力的迎击，西班牙人早已把缺口后方的建筑物进行了加固，城墙上的士兵也用滑膛枪和轻型炮向法军纵队射击。法军纵队陷入混乱状态。来到“帝国炮兵阵地”视察的韦迪耶下令部队后撤重整，发动第二次突击，纵队第二次冲到缺口处，依旧未能突破守军的防御。失去理智的韦迪耶又强令部队发动第三次进攻，结果，最后这次攻击比前两次溃败都快。在侧翼登城攻击的另一支纵队也被守军轻易击退。

7日的战斗让法军蒙受了1079人的伤亡，包括77名军官，超过了参战部队的三分之一，守军仅损失了100余人。这次失败给法军士气非常沉重的打击，再加上军中疾疫的流行，韦迪耶只得谨慎行事，慢慢将围城阵地向前推进。在猛烈的火力攻击下，守军几乎无法修复破损的城墙，只得四处寻找掩蔽所。8月4日，法军的阵地非常靠前了，利用废墟的掩护开始进行爆破作业。在8日—9日的夜间，法军工兵在要塞前引爆了大量炸药，猛烈的冲击震撼了整个山头。见到形势越来越不利，守军决心集中力量对法军阵地发动突袭。9日中午，蒙胡伊克要塞守军对法军阵地发动了勇敢的进攻，其余几处据点的西班牙军也进行牵制作战。一开始，西班牙人取得了一些进展，法军阵地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随后援军赶来又将他们逐回要塞。韦迪耶原本计划在11日再次发动总攻，但在前一天傍晚时分西班牙人自己引爆了要塞内的弹药后主动撤离。蒙胡伊克要塞终于落入法军之手。西班牙人在65天的抵抗中损失了962人，法军付出的代价约是西班牙人的3倍。

在蒙胡伊克要塞受到炮轰期间，其他地方的西班牙军终于开始采取行动。屡败屡战的布莱克不敢直接面对圣西尔的军队，他采取小股增援的办法。第一批增援的3个营从奥斯塔里克要塞出发，由英国人拉尔夫·马歇尔（Ralph Marshall）带队，溜过了法军第一道封锁线，却在7月10日同皮诺的师撞了个正着。马歇尔仅带着12个人逃入赫罗纳，40名军官和878名士兵被俘，其余人逃散各地。8月4日，又有300名民兵试图从东面进入，误闯已被法军占据的圣丹尼尔修女院，悉数被俘。直到8月17日，也就是蒙胡伊克陷落6天之后，阿尔瓦雷斯才得到第一批增援——800名塞尔维拉民兵从西侧绕过莱基师的封锁进入赫罗纳。看来赫罗纳已经岌岌可危，法军很快就能轰破老旧的城墙破城而入。韦迪耶在信中乐观地声称蒙胡伊克要塞陷落后，赫罗纳要不了十天就会投降，显然这一预言太过乐观了。这场史诗般的围城战到现在仅是第一阶段结束，更为残酷的第二阶段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