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难以捕捉的宁静
从1961年夏天柏林墙拔地而起,冷战将这座东西方分隔的象征物强加给世界长达二十八年,直至近期叙利亚平民遭受的骇人摧残,六十年来,唐·麦卡林从未停止关注他人在这些重大冲突中经历的痛苦。面对人类向同胞实施的难以形容的残暴,这关注的目光时刻充满愤怒,忧伤,甚至绝望。这是一种饱含着不解与同情的目光,也是博爱的目光,它投向弱小者、贫困者、社会边缘者,种种非人境遇的受害者。
分裂的塞浦路斯,伤痕累累的刚果,遭受轰炸而满目疮痍的越南,支离破碎的中东,饥饿的比亚法拉,灾难肆虐的孟加拉,历尽磨难的柬埔寨,揭竿而起的萨尔瓦多,暴乱的爱尔兰,充满恐怖的伊拉克,直至面目全非的叙利亚。
唐·麦卡林既非窥视者,亦非猎奇摄影师,也不是时代记录者或历史学者,他像学习观察世界一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摄影,他拥有饱经沧桑的面容和清澈、单纯、面对野蛮行径时难以置信的眼神。二十年间,在英国最有分量的周末刊物《星期日泰晤士报》上,他以极具冲击力的影像,向同胞们呈现着世界各地人对人施加的种种不公,令他们的周末舒适生活不再平静。
他的摄影作品里,有左拉和戈雅的身影。与此同时,他以这些无力改变事物进程的影像,宣告着自己的罪责。他无力挽回身患哮喘和慢性支气管炎的父亲在他十四岁时死去,也无力改变此后其他亲友的离世。
他的目光始终是一面动人的镜子,折射着拍摄对象们的目光,他对他们感同身受。还有养育了他的英国,从1958年起即成为他作品中的显著题材,穿插在各种战争报道中不断呈现出来。那是贫困者与被社会遗弃者的英国,但近来又加入了对富有阶层的关注。于是麦卡林的作品里又出现了狄更斯的身影。他拍摄至今的英国——以常规画幅拍摄,并且由他在萨默塞特的家中亲自冲洗——那些风景时常笼罩在阴沉的云层之下。
作为超乎寻常、难以用绝对方式进行定义的人物,麦卡林对于人总是投以深沉而不安的目光。从1985年起,他就表示不想再报道世界冲突,却又在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时和2003年,两次进入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地区。2014年,他决定前往叙利亚,拍摄被轰炸的阿勒颇,又在此后的两年分别重返伊拉克。他刚刚过完81岁的生日,便出现在了身陷重围的摩苏尔城。
曾经,在新世纪来临之际,他感到自己必须立即重回非洲,再次探访这个一直令他魂牵梦绕的大陆,投入一场全新的战斗:抵御艾滋病,于是他在南非、赞比亚、马拉维追踪艾滋病所造成的致命伤害。随后,埃塞俄比亚南部濒临消亡的部落、苏丹的努比亚金字塔又了吸引他的目光。他痴迷于古代战争与文明的关系,沿着地中海盆地寻访古罗马帝国的痕迹。与此同时他从1967年起就对印度——尤其是恒河沿岸——怀有持续的热情,2017年春季将再度造访该地。
他的声望不断扩大,其作品定期在世界最重要的博物馆展出,其生平被拍摄为电影纪录片。今天,我们可以在所有摄影史中看到他,与亨利·卡蒂埃-布列松、罗伯特·卡帕、尤金·史密斯和罗伯特·弗兰克齐名。2016年底,他被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授予爵士头衔,现在他变成同胞们的“唐爵士”了。而他早在1988年就已完成的自传,终于在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后在海外出版,特别是2012年在中国出版。
经过全面修订的这个版本,将向我们呈现这位伟大摄影师自1989年至今的另一半职业生涯,在这段人生历程中,他依然是那个麦卡林,饱受战争的困扰,寻找着一份难以捕捉的宁静。
罗伯特·普雷基(Robert Pledge)“联系”图片社(Contact Press Images)总裁
2017年4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