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鹘行
篇中先生自云“写此神俊姿,充君眼中物”,今看其一起一结,真乃写此神俊,充我后人眼中矣。咏鹘便笔笔纯用鹘势:起时,瞥然飞到人眼前;结时,瞥然飞出人意外。真是自来未见如此俊物也。
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
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
题是画鹘,诗却是生鹘,骤然读,令我吃惊。直至转入下第二解,始爽然一笑,叹先生用笔之奇。〇“初惊”,一奇;“何得”,一奇;“乃知”,一奇。接连用三奇笔,都从“飒爽动秋骨”五字中跳脱而出也。〇一解。读之便似生鹘当面直掠过来,其势极俊。
乃知画师妙,巧刮造化窟。
写此神俊姿,充君眼中物。
二解,方说是画。〇“画师妙”,非言所画之鹘妙,乃画师肯画鹘,故妙也。天地之间,号物有万,手边眼底,何不可画?而必深入化窟,搜括尽情,择此最俊,方充君眼,妙矣哉!向使随笔涂抹,泼作猪鼠虾蟆等物,即岂不大受其毒,然亦恶能禁之?而此画师独用意若是,不知为是渠自性爱此神俊之姿,抑是渠深信君必爱此神俊之姿?此皆未可知,而总之此画师之妙,真是超出常情万倍矣。四句一气说成,于第二句下,不得略住。〇读“充君眼中物”五字,想吾辈平生之苦,安得倩此画师作阍人,为我一扫除之乎!
乌鹊满枝,轩然恐其出。
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
三解,写出真正名士意思寄托。〇画鸾凤、鸿鹄,则四围可画众鸟。盖身量比众鸟特大,看去自然主伴分明。今画鹘,是其身先与众鸟相等,况乎众鸟又多于鹘,设使用意不至,鹘且没于众鸟之中,乃是必然之事。所以庸工于此,先避难路,宁于四围多画樛枝,不施乌鹊,盖父传子,师教弟,只用此一路藏拙,自古往往而然也。今此师画一鹘后,却于樛枝多作乌鹊,正是故走难路。第二句用倒句法,言恐其轩然而出。“轩然”字,是乌鹊意中恐其如此,非谓画得轩然。第三句“侧脑看青霄”正与“轩然恐其出”对照。盖满枝乌鹊,轩然恐出,即知众鸟眼目全注于鹘。而鹘方侧看青霄,全不以众鸟介于怀抱,一任群小环聚属目,我意思则岂与卿等作周旋耶?便写出名士在众人中,矫矫不没如画。
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
乾坤空峥嵘,粉墨且萧瑟。
四解。不知是说画鹘,不知是说生鹘,不知是说名士。总是不肯一世,举头天外意思。〇戏侮乾坤妙!汝即自以为峥嵘有气势,今被粉白能事直欺压下来也。看他作诗直作到此田地。
缅思云沙际,自有烟雾质。
吾今意何伤,顾步独纡郁。
五解。通篇画鹘,此又忽是生鹘直掠出来,岂不大奇!〇为是生鹘从云沙忽飞来,为是先生忽飞向云沙去?笔势撇捩,总非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