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家突惊变，浴血濒身危（十三）

此情此景是如此的旖旎香艳，令人看了不禁气血渤喷毛发须张，像有一只蠢蠢欲动的兽在血脉里嘶吼挣扎，就要破体而出，食人骨肉，噬尽五脏六腑。

对着菱花镜梳妆，拈起一支小巧的螺子黛轻轻地勾画着微蹙的纤细娥眉，将那山青一样的黛色悉数收来点在眉上，虽画不尽山山水水的清雅秀绝、钟灵毓秀，倒也比未上色时生动惑人得多了，再用露水匀了珍珠粉淡淡施在黛眉上，图添一抹带粲然银泽的灵动。

自从被赶出寿春王府，她每晚都要作如是打扮，她每晚都在这里弹琴。

这是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男人。

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梳妆台案旁侧搁着一把精致典雅的古琴，那古琴名唤绿绮②。琴内侧有镌刻得细若蚊足的铭文，曰：“桐梓合精③”，即用桐木、梓木结合的纯质木料制成，琴象天地万物，万物万事皆有阴阳，斫琴然。桐木属阳，置于上，斫成琴面。梓木属阴，置于下，斫成琴底。

她伸出纤纤玉手慢慢抚上已有梅花断纹的古老琴身，冰凉的指尖从琴额一直滑向琴尾的凤沼，来来回回抚摩，留恋辗转，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生怕弄坏了这古琴，而后终于下定决心轻轻拨动丝弦。刚刚触上丝弦，便有一阵清音生涩滑出，如一刀下去裂开了的锦帛声，不甚难听。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她不禁在心底连连幽叹，如今重新拾琴弹奏，难免有些生分。

但很快她便找到了昔年琴绝虚嬛、曲罢世人、艺贯当今的感觉，韵长味厚、苍古圆润的琴音顷刻便如流水一般倾泻出来，她不由得随音翕动朱唇，声如夜莺击空清啼，婉转动听；又若杜鹃啼血悲鸣，凄怜戚怨，令人听了不甚唏嘘概叹：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④

……

有人拊掌赞赏地轻轻拍了三下，接着便响起了男子独有的浑厚清朗声音，那男子从黑暗中徒然现身，正是寿春王李成器，他远远地就笑道：“琴艺冠绝当世的琴师赵耶利，他总结琴派说‘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蜀声躁急，若急浪奔雷，亦一时之俊’，依本王看来，殊晋你弹奏名曲时琴音清越，琴声婉转，有珠飞玉溅、珠坠玉盘之势；哀婉清冷、悲戚低回时曲折动人，清丽难言；激越高亢时便若浪花击空，清流越碐，一叠三叹。比起当今著名琴师来说，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她指尖一停，琴音铮铮清鸣，倏然止住。

余音袅袅绵长不绝，绕梁三日不歇如缕。

见是寿春王李成器，她忙不迭起身轻轻敛衽行礼，如藻青丝滑落似瀑，披落委地，露出她青白如玉的后颈，细绒毛发若蝶翼触须般柔软。肤色皎洁，仿若浮动着一层浅浅清冷的月华雪光，她柔声道：“王爷谬赞了，奴家殊晋已在这里恭候王爷多时了。”

……………………

【注】：①大唐官学有六学二馆，六学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隶属国子监；二馆是弘文馆与崇文馆，这是大唐的最高学府。

②“绿绮”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弹奏的一张琴。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

③自古以来，琴面与琴底，都是以分别属阳与属阴的两种木材斫制而成。斫琴以桐梓为材，最得琴中精华。松、杉也是斫琴的良材。

④司马相如的著名琴曲《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