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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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小福

小福是个不一样的人。

十月末的深秋,北方的白天也透着阵阵寒意,色彩斑斓的山川涂上了一望无际的灰色,一朵白云孤零零地在蓝蓝的天空里游荡。李建设安排了几件工作又开车回了市区。老张问:“李总,这天儿马上就冷了,得买点煤生个炉子吧?”

李建设说:“买吧。先打电话给宋景山的煤站赊两吨。”

意料之中的老张笑着说:“嗯,那我问问,就怕人家不给赊喽。”

“这两天你俩在这儿辛苦了。大力,你抓紧把桔梗采收产量做个预估啊。要是领导同意了,咱们还得抓紧组织采收呢。”

李建设走后,牛大力穿上村里集市上买的一件防风棉衣遛达着去地里找耿长水采挖桔梗根苗。灭茬用的拖拉机停在红花地边上,耿长水人却没了踪影。牛大力一看车钥匙在车上挂着,心想耿长水肯定没走远,这会儿天气稍稍暖和了起来,何不开开拖拉机呢。三轮车都学会了,再学个开拖拉机,以后想当个正儿八经的农民也容易点儿。他打着了火儿,瞅着手边这一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操作杆正自发愁,耿长水急急忙忙地过来问:“牛儿啊!我还以为那个领导过来检查工作了。”

“干啥去了,老耿?”

耿长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那边有俺家一块儿玉米地,我去捆了两把玉米秸,回去的时候捎上,回家喂羊的。”

牛大力装着严肃的样子说:“嘿,小心点儿啊。让领导看见又得训你啦。”

“训就训吧,你不说,这大冷天谁来啊。”

“呵呵,老耿你跟我说说这个档位怎么用,我替你开两趟,你再去捆会儿。”

“牛啊,你这不是打我脸么!我耿长水干活咋样,这拖拉机咋能让你开呢?”

“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想开着玩玩儿。不是嫌你上班干了点儿自己家的活儿。”

耿长水又推辞了两句,才放心地告诉牛大力哪个档杆是干什么用的。牛大力试了几次,开着拖拉机在干枯的杂草从中啃出了一道不太顺溜草茬子地。耿长水看着牛大力基本能开稳当了,自己又跑去玉米地打起了捆儿。

拖拉机的离合器很高,油门控制也相当费力,牛大力绷着神经,全身的肌肉随着拖拉机和灭茬机的震动而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没过多久,草灰和灰尘就把他打成了一个移动的土人。小福挎着自行车停在地头冲他摇着手臂,牛大力以为有啥急事儿,加大了油门,灭茬机突突地钻进了土层,他手忙脚乱地提升了灭茬机的支撑臂。这么三五个升降下来,这块地终于被他啃得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了。

拖拉机停在地头儿,耿长水也跑了过来问:“啥事儿啊?不是让你在家看小羊呢吗?”

小福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说:“灰灰幢人啦,他车鼻子鼓起来了,把一个电蹦子撞大沟里啦。”

牛大力一头雾水:“啥?”

耿长水一边翻译一边训斥:“他说付飞飞开车把一辆三轮车给撞啦。让你在家看着小羊,你瞎跑啥啊!回头撞到你咋办!”

小福委屈地说:“小羊顶我。”

牛大力说:“老耿,别训他了,人又没事儿。”

“不训不行!这孩子,这么大了,一点儿也不听话,”耿长水又急又恼地看着小福说:“我知道飞飞撞人了。给小羊添点料就不顶你了,赶紧回家看小羊吧!”

小福赖着不走,断断续续地给牛大力讲车祸的细节:“三轮钻沟里,救护车把人都拉走了,灰灰的车鼻子鼓了个大包。灰灰家里有人,警车都来了。灰灰不用坐牢。”

耿长水扬起手假装要揍小福,小福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蹬着还不忘回头说:“我去看看灰灰,他脑瓜起了个大包,胳膊、腿也不灵了。”

耿长水看着骑车远去的小小的身影,叹了口气:“这孩子!”

牛大力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老耿,咱们也走吧,去桔梗地挖点儿桔梗。”说话的时候,他的心思早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小福带到了十月初采收油菜籽的那次小车祸。

那天,小福非常兴奋地骑着自行车一路追着耿长水的挂着车厢的拖拉机到了红星村的晾晒小广场。这是中午前的最后一车,广场上没有工人,只有牛大力在值班。耿长水把一车厢油菜籽倒在地上后,看见小福在屁股后面追着,对牛大力说:“这小子,就喜欢车。”

“那也挺好啊,回头让他学学开车呗。”牛大力说着话,小福在一旁忽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耿长水看了一眼瘦瘦小小的小福,惋惜地说:“他这样的,谁敢用啊。”

“学点儿啥也没坏处。”

“以后再说吧,”耿长水叹了口气,他要去广场边上的一片小榆树林砍树枝,对身后的小福严厉地说:“我去那边砍两棵小榆树喂羊,别乱跑了,骑车回家吃饭去吧。你娘找不找你该着急了。”

小福兴许是听了牛大力的鼓励,趁着两人各自走开了自己就爬上了又高又大的拖拉机。牛大力进帐篷喝口水的功夫,小福拧着了拖拉机,他的小手在档位上胡乱地扒拉着,不小心挂上了倒档,拖拉机扭着身子就往后倒了起来。牛大力喝完水正站在拖拉机后面准备扒拉开那一堆油菜花籽,他的本就破破旧旧的二手摩托车在拖拉机边上不远的空地停着。也不知道小福是怎样操作的,牛大力发现拖拉机冲着自己就倒了起来,他一侧身倒在油菜花籽上,车轮子擦着自己的身子变了方向怼倒了旁边的摩托车。车还没有停,一只轮胎轧上了摩托车,拖拉机才停了下来。

牛大力站起来,大声地喊:“干啥呢!赶紧下来!”

小福没见过牛大力发这么大火,一脸惶恐地爬下了拖拉机,牛大力赶紧上去灭了火,拔了钥匙,这才发现刚刚竟然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自己竟然在吼一位因为自己的错误鼓励而犯错的孩子。耿长水听到动静跑过来一看,摩托车轧坏了,张手就要打小福。牛大力压抑着突突跳动的心脏赶忙劝道:“没事儿、没事儿,老耿。这辆破摩托车买的时候才五百块钱。人没事儿就行,刚才把我吓坏了。以后咱们拖拉机熄火一定记得把钥匙带走啊。”

小福这一个来月见了牛大力就躲躲闪闪,要不是这次错把牛大力认成了他爹,估计还不敢和牛大力直接说话呢。十八岁的小福啊,因为小时候一场高烧和一次不及时的救治,停止了发育,身材留在了十来岁的样子,智力也受到了影响。他反反复复念了好几年一年级,终于离开了厌恶的学校,成了村子里一位永远都是孩子的小大人。他给这家帮忙,给那家搭手,虽然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零活儿,村子里的人对他的口碑倒是非常的好。没事儿的时候,他就骑着自己的小自行车孤单地在桥头眺望,或者追随那些轰鸣的大机械。他的心脏不好,医生说他可能活得不会太久。耿长水对这个孩子又爱又愧,年轻的时候总想着挣钱耽误了孩子的病情;现在他也是一刻不闲地劳作,养羊、种地、打工,似乎只有永不停歇的劳作才能弥补那份无法表达的愧爱。

十八岁的小福是一位永远的孩子啊,牛大力真的不该发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