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那点事
省扶贫办、省委组织部和省人社厅要联合对精准扶贫工作进行考核。考核分三轮,先由各县交换互查,再是市里复核,最后由省里三部门组成考核组进行考核定级,考核对象包括扶贫单位、驻村干部和挂职扶贫副县长。
各县交换互查环节只针对扶贫单位和驻村工作队。这轮考核主要经过实地查看项目和资料、被扶贫对象村现场打分和听取汇报等程序,对所有扶贫单位和扶贫工作队员进行打分,每个县按一定比例评优,评优原则上尊重各县分管县领导的意见。
我负责带队考核镇坪县。考核当天一大早,我和来自学校扶贫办、资产公司及省科协、省药业集团的四位同志就驱车前往镇坪县。在路上已电话沟通好,镇坪的同志会在挂职副县长老龚的带领下在两县交界的曾家镇等待。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和路上积冰的考验,我们进入镇坪县境。在镇坪同志的带领下,我们先到扶贫村现场查看资料和收集村里的评价意见。在检查过程中,省司法局工作队在阳河村的帮扶工作引起我的格外注意。原因有二:一是该工作队克服了极其恶劣的外部环境,修路修桥建文化场,引水改电办合作社,从基础设施到产业发展,为当地百姓大干实事,得到村民夸赞;二是驻村工作队队长秦建军是省司法局在镇坪挂职扶贫的前任副县长,已在镇坪扶贫十余年。自己挂职两年都觉得不容易,何况超过十年,我不由得在心里为这位扶贫前辈的精神点赞。
现场检查完后,我们来到县城,考核汇报会定于下午3点举行。中午简单工作餐后,我和老龚先沟通情况。正聊着,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西安电话。
“我是省扶贫办的某某。”
我一时没想起来某某是谁,不过口里还是客气地说:“您好!”
“你现在镇坪吧?”
“是。”
“你们考核时希望尽量考虑县里领导意见。”
“那是肯定的,他们最了解情况,我一定会充分尊重的。”
“省科协的某某是我的朋友,县里对他的扶贫工作很认可,希望你打分的时候打高点。”
“哦!”我诺诺。
放下电话,我把电话情况告诉老龚并问他意见。老龚说该工作队成绩还行,该队员打分靠前应该没问题。那就行,我不想破坏公正,但主管部门领导也尽量不得罪。
在下午考核汇报会上,各驻村工作队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汇报不错,其中省司法厅、省监狱和省科协的成绩比较突出。扶贫队员的打分基本跟工作队整体成绩挂钩。我想这样一来,总算可以在不违背公正前提下应付相关招呼了。
第二天,在全面审查材料后,我们按15%的优秀比例打好分数,评定等级,某某打招呼的那位被排在我们推荐优秀扶贫队员的第四名。走之前,我们和县里沟通了一下考核结果,和他们掌握的情况相符,我们就准备收队回去。正在宾馆前台结账时,省科协那位突然跑了过来,满脸不高兴地说对考核结果不满意。我心想,考核结果在没上报省里前,按规定他就不应该知道,何况他的名次挺靠前。不过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就耐心地给他解释我们的打分过程、评价标准,强调我们是在尊重事实的情况下尽可能照顾他。可他仍然不满意,最后撂了一句:“这结果我肯定是不同意的,我会跟某某反映,他肯定是有看法的。”
我一下也火了。
“这结果是考核组共同打出来的,而且充分考虑县里意见,也尽可能照顾,他要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说完,我上车走人回平利。
当天晚上,我在宿舍看书时,突然接到那位队员的电话,他电话里为上午的态度给我道歉,说是回西安后他要请我和某某一起吃个饭,要多联系。我诧异。挂完电话,我给老龚打电话说这事,问原因。原来,那位和老龚他们当天一起回的西安。在路上,老龚和老缑(考核组成员)一直在给他做思想工作,给他分析利弊,所以才有了这个电话。
几周后,省考核组分组对各市扶贫工作进行考核。负责安康的考核组组长正是那位某某。考核组来平利的前一天,我给县委政府主要领导汇报。两位领导都很重视,让县委办、政府办和扶贫局全力配合我做好考核准备工作,并请县委常委、副县长老蒋亲自参加考核会。蒋县长当天下午在政府常务会上本来还有重要议题。为配合考核,陈县长特意将他负责的议题挪到会议第一项。下午2:30,在政府西辅楼会议室,考核组一行三人坐在会议桌西边,我和涉及扶贫的部门和各镇负责人、相关贫困村村支部等十二人坐在东边。我非常客气地向考核组介绍与会人员,某某犹如一具石像,神色木然,连头都没动,更无意和大家打招呼。
“您好,下午政府开常务会,蒋县长一会就过来,咱们是不是稍等一会?”
“那就等一下吧。”
他蹦了一句话就沉默了,开始盯着面前的茶杯。
五分钟后,门开了。蒋县长快步走进会议室,一边走一边客气地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坐到座位,蒋县长刚想汇报,还没说完一句话就被打断了。
“大家把分一打就可以走了。”
蒋县长尴尬地笑了笑,说:“好,我那边会还没完,打完分就过去了。”
说罢,他把政府评分一打就离开了会议室。蒋县长走后,各部门、扶贫村的代表迅速打分陆续离场。会议室只剩下考核组、我和扶贫局的同志。某某开始查看资料。看了一会,他扬起手里资料,指了指我。
“你过来,坐我旁边。”
他拿出一份考核细则。
“你按表里的顺序给我把资料一份份拿出来。”
“好的。”
我按照他的要求,一份份按序拿出来,指着给他报告。
“你这块说联系了参扶单位,那你和扶贫单位的联系记录呢?”
“我一般打电话联系,如果特别重大的事情,我会回西安当面沟通。”
“那电话录音呢?”
“电话录音?”
我诧然,只能无语。谁平时联系工作还想着要录音,这位尊神是哪个世界来的。
太阳底下无鲜事。后面的检查基本重复这个流程,某某对提供的各种扶贫原始资料和成果汇报基本没兴趣,只忙着折腾花样文章,在鸡毛蒜皮里找火箭。
好不容易折腾完已近下午六点。我们陪同考核组到长兴宾馆用餐。一到包间,某某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往主位上一坐,犹如威虎山上的座山雕。等了十来分钟,陈县长和蒋县长开完会赶过来陪同。一进包间,陈县长很客气地和某某打招呼,他只是微微地站起来和两位县长握了握手,在屁股和椅子轻微分离一丝后就又坐下,仍大大咧咧地在主位上坐着,一点谦让的意思都没有。陈县长和蒋县长看了一下,没有说话,坐在了他的左边。席间,两位县长率大家按礼仪逐个给他敬酒,他都只是碰杯后小抿一口,到最后也没回敬且没半点客气话。几杯小酒下肚,他气势大涨,情绪大升,开始指点江山、臧否人物。
用完餐后,陈县长让我们陪同考核组看看县城的夜景。我们从宾馆出发,沿着河滨路走到西大桥再返回。
散步结束,简单寒暄后,我告辞离开。回到宿舍,想着这一天的考核过程,我实在烦躁,就在挂职干部交流微信群上发了个信息“终于弄完了”。刚发完,白河的老吕就留言,问我感觉咋样。我很干脆、很二地回答,“不爽。”微信群里没有动静。
一会,电话响了,一看电话号码,是老吕打来的。我忙接了起来,一听,原来老吕打电话过来是因为深有同感,想吐槽。这位某某在他们县考核时的做派也是如此,一副高高在上的老爷做派,不仅没有起码的社交礼节,连正常的人际交往修养都没有。眼睛是眯着的,鼻孔是朝上的,满嘴是胡说的,声音是生硬的,态度是傲慢的。明明一副貌不惊人的形象,却以为自己脚踏中南海琉璃瓦、鞋搭白宫穹顶、身靠克里姆林宫红墙,洋洋得意,不可一世。
正通话中,手机又有电话打进来,我一看是镇坪老龚的,等和老吕打完电话后回了过去。
“龚县,有何指示?”
“周县,刚看到你在群里的留言,那某某实在是不像话。”
“他在你们那也是这样?”
“是啊。”
亦如刚才老吕一样,老龚和我交流一番,某某在他们县的行为举止无异,足令我等相关人员难受,也足可以做官场礼仪的反面教材。
“龚县,我总以为你们省厅的同志都是人精,一个比一个厉害,没想到还有这种极品。”
“唉!真是把我们省级部门的脸都丢尽了。我建议咱们一起给省扶贫办反映,要让他受点教训。”
“别,老哥,咱没必要为这点事去和扶贫办搞僵,去得罪人。这种人能在省厅活下来就奇怪了。我相信他肯定会受教训的,咱们就等着看吧。”
“那也是。我就是气不顺,没见过这样的。”
“没必要为这种人生气,咱都宽宽心。”
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在电话里吐槽了半天,心情才舒畅些,挂下电话。
第二天吃早餐前我分别给两位县长致歉,因为我的事让他们受累了。他们都说没事,让我别太介意。我感谢之余,仍是愤愤。
“那人实在太奇葩了,没见过这样的。”
陈县长微微一笑,只说了句,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