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畔的船笛

等待的漫长比秋雨更久，秋雨不浓，轻雾袅袅，未至午后已俨然升腾起一片黄昏。朦胧的江面平静得似乎从未起过波澜，船未至，木之坐在江畔一棵榕树下避雨，已一天一夜未食，除了紧紧扣在怀里的一小包黄土粉、五个粗麦馍馍和两件破蓝布衣服外一无所有。一夜未眠的木之屏气凝神也没有等来一艘停靠的货船，只有破旧的渡船每隔一个小时会往返一遭，似乎也没有一个匆匆的行人注意到榕树下不敢抬头的木之，也可能只有乡下人才知道他不是乞丐，就无人关心乞丐吗？

只有当树叶间掉落的雨珠带着那年初至的寒意打湿了木之本就单薄的衣衫时，他才有明显的意识到木之是个男人。而一切都那么离奇，直到多年后他依旧会不断掂量那一次初遇，也许会直到身死或是一人离去。

渡船停了，木之并没有在意是今天的第几次此岸彼岸，他依旧不会抬头，也许他还在愧疚，或是在练习刚刚学会的羞涩。突然，木之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双沾满泥土的花布鞋，木之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布，抑或是如此玲珑精致的脚，也许只是一双少女的脚。木之沉默里神游了，或许在此刻他似乎也更有理由不抬头。直到他听到那一声从梦里飘到坟墓之后的美妙的声音问他：“我可以在这坐会儿吗？”

木之心跳得厉害，脚颤抖不停，脚趾也是。他并没有想过那种痛苦的感觉是因为饥饿还是惊奇。他说不出来话，只是抬头看见了这个叫曼竹的女孩，那年只有十四岁，一头黑发上全是水珠，很瘦，很美，和多年后一样。木之瞬间便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像流在血液里的那个家，是那种和多年后的相遇不同的感觉。

曼竹坐了下来，木之颤抖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他后悔终生也没有问清楚的话，“你去哪啊，又为什么在这里停下？”

她黯然道来“我母亲上月去世了，她说有亲人还在这边，只是她没有脸也不想在生前回来，临终前叮嘱我来看看，只是淡淡的看看”。木之还想问，却没有开口，他知道曼竹很饿，便把馍馍分给她俩，小小年纪的曼竹淡淡的微笑好美，秋雨好美，等待好美，木之也是。

“你鞋是谁做的？”“母亲，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曼竹幽怨的说到。

“哦，那竹花呢？”“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他手很巧，什么都能做。”曼竹开始自豪起来，不再那么忧伤的曼竹有一对浅浅的酒窝，和木之一样。

“你要去哪？”“我要去江的末尾，土地的最东边，去看一个像梦一样的城市。”“那里美吗？”“嗯，那里的男人都穿着不会被打湿的衣服，女人都会绣你那鞋面一样漂亮的花。”“哦！我不会刺绣，父亲也一定不会让我去。”“嗯，等我住进梦里的时候，一定会记起你头上那枚精巧的竹花。”“好啊！”虽然很懵懂，但小小的曼竹却抑制不住那种充满向往的满足与兴奋感。

“你父母呢？他们准许你一个人去？”“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他们都说父亲失踪了，母亲跟别人走了。我是个野孩子，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木之很坦然，似乎想被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可她的一切呢？曼竹悲悯的对木之说：“说不定不经意间你就会见到他们，所以要快乐着，他们可能随时都会从你身边路过，就像我啊！”“好啊！我会的。”

那场秋雨一直没停，黄昏如期而至，木之却厌恶今日似乎不该来的黄昏，和厌恶不太浓密的榕树叶不能给他干净的栖身一般。曼竹走了，并没有带去他心中的美丽、忧愁和苦闷，还有愈发凉透的秋雨和莫名其妙忽至的泪滴。他想起的名字很美，不识字的他却不知因何而美，这让人新奇的无所知的感觉却让木之触及了从未有过的不可停歇的唯美，和他那多年后还值得回味的秋雨一样。

未至子夜，许久未入眠的木之再也忍受不住困意，模模糊糊的睡去，朦胧里他梦见飘渺的仙人撞着钟，一声一声，绵长而又空虚无力，突然间，从梦里传来了一阵震彻心骨的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