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神
“那神......现在在哪里呢？”
孩童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跳动的炉火。稚嫩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回荡，惊起了栖息在房梁上的几只灰鸽。
老人摩挲着膝头陈旧的羊皮卷，沉默像雾气般在两人之间蔓延。忽然，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颤动，浑浊的瞳孔深处泛起奇异的光彩。
他看见——
赤足的牧羊少年站在悬崖边缘，单薄的身影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当紫色的闪电即将劈落，少年突然张开双臂，雷霆绕着他的身躯盘旋飞舞。
他看见——
盲眼的少女跪在焦黑的土地上，她颤抖的指尖抚过大地，晶莹的泪珠坠入龟裂的泥土。嫩芽裹着星辉刺破死寂，缠绕着少女纤细脚踝生长，绽放出流淌虹光的七色花朵。
他看见——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濒死的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染血的长矛迸发出耀眼金光，他胸膛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有人说，神从未真正离开。”老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古老的韵律，他枯瘦的手指轻轻划过空气，炉火随之变幻出星辰的图案。“祂们化作了掠过麦田的微风，变成了滋润万物的细雨，隐匿在每片落叶的脉络里，栖息在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中......”
屋外，夜风突然变得急促，将木窗吹得吱呀作响。孩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听见了风声中夹杂着那一阵古老的呢喃。
孩童屏住呼吸，他抬起头望向那遍布繁星的夜空，夜色入目一颗星辰骤然明亮起来，金色的光芒如水般倾泻而下，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流淌。那星光太过温暖，让他想起母亲掌心的温度。
“祂是谁？”孩童的声音轻若梦呓，却掩不住灵魂深处的震颤。
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映着星光，沙哑的嗓音里沉淀着岁月的重量：“是永不熄灭的希望......”他停顿片刻，望着那愈发闪亮的明星，“亦是穿透永恒的光明......”
“——咔。”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凝固的时空骤然崩裂。
时间、空间、因果——在这一刻尽数瓦解。凝固的战场画卷寸寸龟裂，无数裂痕中喷薄出灼目的光芒。那并非凡俗的光亮，而是天地之初劈开混沌的第一缕晨曦，是连虚无都可焚烧殆尽的创世余晖。
天穹如同脆弱的幕布被猛然掀开，露出其后无尽的纯白深渊。投射下来的每一束光线都重若千钧，压得法则哀鸣，压得众生跪伏。
那道身影，仅仅是存在于此，便让世界不堪重负。
光明神·特雷姆希尔，于时间裂隙中睁开双眸——祂的左眼映照亘古长存的过去，右眼则倒悬永寂无竟的未来。
祂的权柄此刻完整显现，世界在祂的威仪中重塑，污浊褪尽，万物归于至洁。皑皑白羽自虚无处凝结，每一片都承载着被净化的时间，如雪，如泪，如未诉诸神谕的叹息，自永恒之巅徐徐飘落。
八片璀璨的羽翼次第展开——
左翼镌刻着湮灭的旧约，右翼书写着未启的新章；前翼垂落审判的阴影，后翼扬起救赎的辉光。
八翼之后又是八重神环，神环亦是神眼，如嵌套的永恒之轮，围绕神躯缓缓轮转——每一重神环皆是一只洞悉万理的神眼，虹膜中流转着不同色泽的宇宙真理。
七只神眼遵循着宿命轨迹相互追逐，在永恒之轨上刻下神罚的铭文。而第八眼高悬诸环之上，以绝对静止的姿态俯瞰万象。它的瞳孔中沉淀着未被任何纪元记载的“原初寂静”，连时间在其注视下都凝结成透明的结晶。
神环转动的韵律里，七道流转的眸光编织出因果的罗网，而第八眼的漠然凝视，则宣告着这张罗网终将收束的必然。此刻无论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还是亘古长存的星辰，都在神眼的注视下显露出完全一致的命运底色——终焉！
神圣天光的垂落，带着近乎温柔的暖意。天工之神瞧见了那副景象，起初祂还以为那是战斗胜利的曙光——直到祂看见自己的神血正化作璀璨的金雾，从胸膛那道完美的切痕中升腾而起。
“这…...究竟是…...？”
祂的疑问尚未说完，视界便在神性的剧痛中骤然拉远。直到此刻祂才惊觉，巨神兵的躯壳，那具扛起整个文明重量的完美之躯，竟已被一道纯粹的光之刃从神冠至足底，一分为二。
没有轰鸣，没有震颤。
只有一道比晨曦更澄净的光痕，安静地悬浮在天地之间。
巨神兵的裂痕中，无数齿轮仍在惯性转动，就像被斩首的龙族仍会抽搐。天工之神低头看着自己同样被光刃贯穿的神核，这一刻祂才明白：那道温暖的天光，不过是对方斩击过后，残留在自己神经末梢的——对慈悲的错觉。
“——噼啪！！”
爆裂声如死亡的协奏曲骤然奏响。指挥中枢内，所有监测屏幕在同一毫秒内炸裂——不是故障，不是过载，而是那些凡俗的仪器在直视神威时，自发选择的自我了断。
飞溅的强化玻璃碎片在空气中划出晶莹的轨迹，宛如一场凝固的钻石暴雨。人类的指挥官踉跄后退，镜框的残骸在他颧骨上割开一道猩红。温热的血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战术沙盘上，将那座精心堆砌的“弑神兵器“模型染成暗红。耳边传来技术官们崩溃的喊叫：
“全系统离线！”
“光学传感器熔毁！”
“第三至第九观测站失联——”
他颤抖着望向全息投影残留的最后一帧画面：那道将巨神兵连同天工之神一齐斩裂的光痕，像一道被凝固的创世霹雳，正以违反物理法则的姿态横亘战场中央。
“特雷......姆希尔......？”
指挥官的喉结滚动着，挤出这个此刻重若千钧的名讳。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更为深邃的认知崩解。
“这......根本不是至高神能够企及的层次......”
指挥官的双膝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军服传来，却远不及他内心冻结的寒意。战术平板上最后跳动的数据，此刻看来不过是蝼蚁对飓风的可笑测算。
远处，巨神兵的残骸正在光痕中缓慢崩解，每一块装甲板都化作发光的尘埃。这耗尽神匠心血打造的弑神兵装，此刻正如孩童堆砌的沙堡，被海浪轻易拍碎一般可笑。
而造成了这一切的，甚至不是特雷姆希尔的全力一击，仅仅是祂存在时自然逸散的余韵。
“太好了，是特雷姆希尔！”
织梦女神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祂的银纱在人类钢铁军团的粒子炮火中早已千疮百孔。就在前一秒，祂还在为贝尤利克的陨落而颤栗，为巨神兵的威压而窒息——直到那净化万物的圣光降临。
可这份欣喜尚未抵达眼底，便凝固在了绝美的神颜上。
——灼烧？
祂困惑地低头，看见自己编织梦境的纤长手指正在光中瓦解，如晨露遇见朝阳般消融。那圣洁的光芒非但没有区分敌我，反而平等地灼烧着战场上每一个存在——无论是人类的钢铁巨兽，还是祂这样的强大神明。
“不......这不对......”织梦女神颤抖着仰头，银色的神血从眼角滑落，但祂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在那天穹之上，光明神的双眸正平静地俯瞰着一切。
那双眼眸中既无慈悲，也无愤怒，唯有亘古的漠然。天地万物在祂眼中皆为刍狗，无论是挣扎的神明，还是嘶吼的凡人，都将被一视同仁地引向终焉。
“特雷姆希尔，你想做什么？！”
海之女神的质问如惊涛裂岸，整片战场都在祂的神音中震颤。蔚蓝的长发化作汹涌潮汐，手中的古琴迸发出令空间扭曲的怒涛之音。
可光明神只是注视着，目光却越过祂，落在那被受光芒灼烧却仍义无反顾地啃食，古神尸骸的野兽身上。
（沉默）
这是最残酷的回应。
“你——！”海之女神的瞳孔骤然收缩，琴弦迸发出毁灭的颤音。虚空裂开无数渊隙，涌现而出的巨浪化作亿万柄水之枪，带着欲图令对方醒觉的决意倾泻而下。
但下一瞬——
光明神的身影在浪尖触及前便已消散。海之女神只感到颈间一凉，圣洁的五指已扣住祂的咽喉。
没有审判的宣言，没有交锋的过程，海之女神的身躯在纯净的光芒中分崩离析——先是晶莹的肌肤，接着是澎湃的神血，最后是那永恒不灭的神核，统统化为漫天飘散的星尘。
祂的竖琴从空中坠落，琴弦在风中发出最后的哀鸣，还未落地便已锈蚀成灰。
特雷姆希尔松开手掌，任由那些闪耀的尘埃从指缝流泻。祂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野兽，这一次，祂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
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