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大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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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枪声

1

从西部草域返回东胜,及时提交调查报告。

主题词是:党的十二大精神,中央一号文件,畜草双承包,牧民和草原,民情和呼声。

所谓民情和呼声,是说,鄂托克前旗广大蒙汉牧民拥护“畜草双承包”15年不变,一派民情兴奋,呼声高昂,希望中央胆子再大一些,25年不变,35年不变,或者50年不变,长期不变最好。

何润田处长,审视一遍调查报告,肯定调查报告写得不错,随手来了三笔两画,添上几句蒙古人的原话,那是草原上最淳厚的声音。

我想一想,不是我写的调查报告不错,而是何润田有本事,他是一位优秀的民族领导干部,认识牧区形势十分见底,双语会话水平极高,蒙话是他的母语,汉语非常流利,没有他的准确翻译,我有生以来首次草域西行,一切等于零,面对老牧民的喜怒哀乐,两只耳朵,等于失聪。

“小苏同志,西草地之行,你才懂得什么是伊克昭盟,伊克昭盟太大,不仅有你家乡的黄河冲积平原,还有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何润田说几句,再问:“西草地之行,你说说,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我回答:“举目新鲜,张嘴白搭,干着急,有耳朵,聋子。”

他马上说:“是呀,要学会蒙语。”

这时,我深切地体会到,伊克昭盟这个以蒙古族为主体,汉族为大多数的民族区域自治地方,一个不懂蒙语的汉族干部,当你独自行走于草原大地上,必然寸步难行,举目叹息去吧。

多么正确,多么及时。我看到,盟党委一楼大厅东墙上,挂着一面小黑板,翻译科有人每天履行职责,写上蒙汉语会话常用语,每天删除一句,每天换上一句,诸如:糜子谷子,萝卜白菜,牛羊马匹,酪蛋子,奶茶,你好,再见……

我恍然大悟,新中国成立以后,党中央和毛泽东主席那么及时果断,为什么要推出一部《关于内蒙古自治区民族区域自治法》,为什么相应地推出若干民族工作大政方针?

其重中之重,那就是民族大团结,不是吗?

北京天安门城楼上,毛泽东主席的巨幅画像右侧,一条巨幅大字向世人宣示: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这个伟大声音,意味着什么?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组成中华人民共和国,而英雄的蒙古民族,历史上曾经震撼世界广阔疆域,而今也是最伟大的民族之一。

中央的战略决策非常之重要,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大力培养优秀民族干部,各级党政领导机关务必配备好蒙古族主要领导,或蒙古族党委书记,或蒙古族盟长,旗长,苏木长,直至最基层的嘎查长。

伊克昭公园南侧,高高地矗立着一座革命烈士纪念塔,建立于1953年。烈士塔,上书8个鎏金大字: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一方高大的碑石,碑文小巧秀气,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革命烈士姓名,以及革命烈士牺牲的年龄和生前之籍贯。革命烈士们,他们为伊克昭盟解放斗争事业,曾经铁骑扬鞭,鸣枪击弹,浴血奋战,在革命胜利前夜,举枪最后一击,流尽最后一点鲜血。

其中,两个蒙古族将士的英名,最为引人注目,人们永不遗忘。东胜小城的老一辈革命家,每当提及两个蒙古族将士,都会潸然泪下,肃然起敬。

一个年岁大的,不算太老,他是席尼喇嘛。一个年岁小的,年岁太小,他是巴图格尔迪。

席尼喇嘛,中国人民解放军十二团团长,乌审旗人,蒙古族,牺牲时年方55岁。

巴图格尔迪,中国人民解放军西乌保安团战士,乌审旗人,蒙古族,壮烈流血牺牲那一刻,年仅16岁。

席尼喇嘛,一个英勇不屈的团长,一个民族英雄将领,永垂不朽!

巴图格尔迪,一个普通小战士,一个平凡的蒙古人的后代,他那实在太小的灵魂,永远飘荡在革命烈士塔上空。

向席尼喇嘛致敬,向巴图格尔迪致敬,向所有为伊克昭盟人民谋幸福而壮烈牺牲的蒙汉革命烈士们,致以最崇高的敬礼!

每届春风轻轻吹来,花草树木绽放春意的时候,清明时节如期而至,这是一个怀念和致敬的节日。东胜小城的人们,成群结队而来,走向高高的烈士塔脚下,献上花圈,敬上花篮,祭扫静默,举行一个肃穆而庄严的仪式。

我曾亲眼所见,有些心意凝重的老者们,双手一抖,举起银碗,将酒洒下,祭奠心中的英雄们。

我曾目睹过一幕,听到两位老人正在唉声叹息,我凝望两位老人的背影,他俩慢慢挪步,再一次回望高高的烈士塔,手挽着手,步态缓慢,慢慢地摇,轻轻地念叨。

一个老大娘,嘴唇抖动:“可怜的巴图格尔迪,安息吧。”

一个老爷爷,惋惜而喃喃:“是啊,可怜的孩子,还够不上年纪轻轻,顾不上挑一个心爱的姑娘,才16岁就走了。”

我的临时住处,一间小民舍,就在革命烈士塔西北侧那边,天天上班下班,天天路过烈士塔脚下。

一个星期日,妻子闻英携小女儿圆圆,专程从树林召来东胜看望我。那天,阳光灿烂,公园里绿树红花,鸟雀啁鸣,一队红领巾,在烈士塔下静默。

领队女老师,也系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她按动相机快门,“咔嚓”一声,闪光灯忽闪。

我向小女儿圆圆说教,三言两语:“革命烈士,曾经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今天的幸福和平。你听,鸟雀歌唱,你看,鲜花正笑。”

小女儿圆圆,她才5岁,似懂非懂,笑一笑,还笑一笑。

我再说:“等圆圆上了一年级,戴上鲜艳的红领巾,爸爸也会‘咔嚓’一声,留住烈士塔脚下红领巾飘飘,你的小模小样。”

小女儿圆圆,还是笑笑,笑笑。

我陪同妻子和小女儿,走进东官府大院,想让母女俩参观参观我工作的地方,看看伊克昭盟的指挥心脏,感受不平凡的三层办公小楼。因为,这里时常向外传送着巨大的政治声浪,传向西部草域,传向北部黄河滩地,当然,一定传向我的家乡,一个小小村庄,脑包滩。

小楼门前,两棵丁香树绽放鲜花,粉红透白,芳香扑鼻。

“爸爸,我想照相。”小女儿圆圆,拉拉我的手,笑一笑。

立即上楼,取来一只相机,我请门卫工勤员“咔嚓”一声,留住一幅彩色三人照:我和妻子拉着小女儿的小手,小女儿粉红上衣,蓝色裤子,两束羊尾刷子,小脸微笑。

我还不忘几句,重说一遍,等圆圆长大,戴上鲜艳的红领巾,“咔嚓”一声,留住烈士塔脚下红领巾飘飘,一个小女孩举手敬礼,向革命烈士致意,致以崇高敬礼!

2

办公楼一层大厅,我见到秘书长孙荣先,他问我,首次行走西草地,有何感受?

“感受太多,新鲜事不少。”这是最真实的感受,我脱口而说:“举目新鲜,不懂蒙话就像白痴,张嘴哑巴,干着急,有耳堵塞,聋子。”

孙荣先说,“是吗?”

我说,牧区的蒙古族干部水平实在高,既会讲母语,也会讲汉话,而多数汉族干部就缺乏这种本事,讲不来一腔流利的蒙语。这叫什么?我敢说,悲哀。

悲哀?孙荣先愕然,瞪大眼睛,然后摇头。

悲哀,两个字,我居然说了,分量有点重。能不使人愕然吗?事实表明,却是真切存在的,西部草域大多数蒙古族干部从来就不悲哀,从来就是习惯双语会话。

我手指办公楼大厅一块小黑板,念四个汉字,“改革开放”,再念一遍相对应的蒙文。

我说:“秘书长,你管理的这样一座指挥心脏,蒙汉族干部济济一堂,每天让汉族干部学一句蒙古语,多好多棒。”

孙荣先是陕西哈拉寨人,懂一点蒙语,但够不上精通。他凝望小黑板,说一声,学蒙语其实不难,我们的蒙古族人,不是乌兰巴托的蒙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方便学,便于记。

孙荣先和我说完一段话,两人一起离开小黑板,他邀我走进办公室,说,请坐,对你很重要,说个重要事。

他为我送来温暖,很及时:“媳妇的工作调动,已经办妥当,赶快回树林召搬家,别在烈士塔附近的小民舍住了,借一处稍大一点的民房,凑合一段。”秘书长没说我的妻子安排在什么单位,留下半个悬念,我不着急,不便问。

孙荣先和我讲了眼下的工作岗位调整,为领导当专职秘书,兼搞文字综合。他领我见盟党委常务副书记杨志荣,向领导简单介绍几句,诸如,“这就是小苏,刚从基层调来不久”,“从今天起,当你的秘书”。

杨志荣问我,几个孩子?我说,一儿一女。

杨志荣说,儿女双全,好啊!我笑了,领导也笑,很爽朗。

领导权操常务,既管政法战线,又管组织人事,领导及时删除了我的半个悬念,告知:“媳妇的工作问题,一支笔批了批,就去反间谍机关上班,有点隐蔽特点,有时穿穿警服,有时化化妆,当当‘特务’……”

这时,我才明白,伊克昭盟国家安全处刚刚挂牌成立,该机关从上到下的业务隶属垂直管理,一直通达至地市一级,截至旗县一级,一刀切断,不通达基层一线。

我起身告辞,杨志荣依然爽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赶快搬家,媳妇跟过来,孩子跟过来。”

1985年4月初,我们搬家了,妻子和儿女回到东胜。

准确地说,这次不叫完全搬家,只因借住一处民房,仅有一盘土炕,我大我妈暂时还留在树林召小镇,再留守一段。

那年那月,我当了专职秘书。

接手秘书那年,全国社会治安形势有些乱套,令人堪忧。

党和国家正处在一个非常时期,党的十二大提出为保证如期实现战略目标,必须尽快实现“三个根本好转”,高调提出为实现社会治安根本好转,坚决实施“严打”斗争,坚持“从重从快,一网打尽”,坚决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和犯罪分子。

当时,全国社会治安形势的基本特点是,通过贯彻落实“从重从快,一网打尽”的“严打”方针,刑事案件和治安案件发案率大幅度下降,人民群众基本有了安全感,企盼国家长治久安。

伊克昭盟两个战役五次集中行动,扫荡了浮在面上的犯罪分子,打击了坏人的嚣张气焰,张扬了法制的力量,重振了老百姓的信念。

据一份官方资料显示,全盟共收捕涉嫌犯罪的1468人,其中判处死刑的33人,死刑缓期执行的9人,无期徒刑的28人,有期徒刑的623人。

死刑33人,这么多?死缓9人,也不少。

我一看资料数据,瞠目结舌,非常吃惊。两年的“严打”斗争,枪口黑洞,飞出子弹,“从重从快”击毙33条坏人的性命,一时手下留情,死缓执行9条坏人的性命。

这份官方资料,有理有据,言之凿凿,指出不杀33个坏人,不足以平民愤,他们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丧心病狂,实属人类社会坏滓子之辈。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类坏滓子的命运,只能饮弹,结束性命。

这份官方资料还显示,当前伊克昭盟境内社会治安形势,实属比较看好,但依然存在着诸多大小麻烦,决不可麻痹大意,更不可盲目乐观。

一天,杨志荣指示我,快速通知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处长,命令他俩带队出发,兵分东西部两路,迅速巡回检查“严打”斗争成果。

那天,杨志荣还指示我,通知秘书长孙荣先有所准备,过几天陪同他深入东部准格尔旗明察暗访,为继续“严打”,巩固成果,来一次调查摸底。

3

1985年7月初,我和孙荣先陪同杨志荣赴准格尔旗检查“严打”,小车行至这个旗的杨家湾,领导喝令司机停车。

爬上一处绿草坡地,杨志荣示意我俩往后倒退几步,掏出一把“五分子”小手枪,立刻伏卧趴倒,举枪瞄准目标。

一颗子弹射击出去,子弹跑偏,一只兔子逃窜。

杨志荣摇一摇头:“没准头,5月的兔子瞎眼睛,7月的兔子眼睛贼亮。”

一把“五分子”,老式旧枪,十分小巧,惹人喜爱,全盟公安系统仅此一枪,仅存两颗子弹。

一颗子弹打了兔子,还剩一颗。领导瞅瞅小手枪,看一眼枪套上最后一颗子弹,有点惋惜:“打完这颗子弹,就是一把黑眼瞎枪,满世界不造这种子弹。”他再看一眼最后一颗子弹,急忙递枪给我,郑重声明,从此不再带枪携弹。

杨志荣指示我,看牢一枪一弹,妥善保管。

溜下绿草坡地,领导想到一个严重问题,说,公安处给他配备枪支值得纠正。他有点害怕,刚才瞎打兔子,子弹射出去,兔子逃窜了,假如沙坡绿草林间有人放羊,打死一只羊可以赔钱,打死羊倌怎么赔命?那可是出大事了,领导击毙老百姓,一起轰动全国的人命大案。

孙荣先说,有道理,枪,好东西,枪,也是要命的家伙。

杨志荣坚持自己的想法,再不可以玩弄手枪了,不管是国家规定,还是盟公安处的意见,地方党政领导必须严格配备枪支,最好做绝做彻底,一律禁止配枪携弹。

一枪一弹,装入手提包里,我掂一掂小提包,不沉很轻,心里却沉重起来。

关于枪支子弹,我十分敏感,从来没摸过一枪一弹。我在旗里乡里履职多年,曾经多次拒绝民兵练武活动,心里极其反感打靶子,击子弹。

每当提及枪弹,我就愕然,头皮发紧。

我大年轻的时候,解放前被迫当过国民党壮丁兵,因为擦洗枪杆子,不料擦枪走火,但没有伤过一草一木,偏偏在“文革”中有人捏造罪状,举报我大企图击毙乡民,赶上荒草野漠,于罕台河劳动改造,白白冤枉一场。

沿着弯弯山路,车子继续前行,向着准格尔旗沙圪堵小镇。

我双手抱着小提包,护着小手枪。突然,又想起一把大盒子手枪,一出可怕的丢枪事件——

1976年冬。我出任达拉特旗白泥井公社党委秘书,一个夜晚饭罢,公社公安特派员喝了几盅小酒,不醉不摇,晃着腰身,闪进我的卧室,他说,打扰了,闲聊,磨牙。

他一上土炕,平身大躺,解开皮带,将一把“六转子”大盒子手枪,甩到炕角。

扔枪这一动作,我并没发现,此时正举锤敲炭,烧火炉。

我还没敲碎炭块,门外有人高声喊我,旗里有紧急公务,于是,赶快搭坐拖拉机赶往树林召。此时,公安特派员急忙起身,我立即闭门,上铁锁。

你看,麻烦就来了,丢枪事件出现了,公安特派员因酒忘枪。

我去树林召急事公务,整整忙乎了两天,公安特派员找枪找了整整两天两夜,白天胆战心惊,夜间心惊肉跳。

我从树林召回到白泥井公社,一进门就看见那把大盒子,枪套拴着一条皮带,一条皮带卷了半个圈儿,赶快将枪送给公安特派员。

小车继续前行,快到准格尔旗沙圪堵小镇了。

小心翼翼地,护着装枪的小提包。关于枪,又想起一幕——

1980年,秋夏之交期间。达拉特旗农办主任指示我,随同旗公安局一位副局长,快速下乡调查一起农民因争夺耕牛打斗伤人案件。案件形成很简单,旁观者站出来举证,证人证据,一目了然,不到半天就作出案情结论。

旗公安局副局长和白泥井公社公安特派员差不多,午餐过后小睡一会儿,他随手解开皮带,将手枪垫入铺盖底下,呼呼睡去。

手枪垫入铺盖底下,这一小动作没被我发现。你看,一间客房,两支小床,他先入睡,我去耳字壕公社水保站渔溏旁边溜达,看人甩钩垂钓。

看完钓鱼,我回到小客房,也该睡一会儿了。

前脚进门,后脚跟进公社文书,文书急喊一声,旗公安局打来紧急电话,请午睡的副局长火速赶回树林召小镇,又有一起恶性刑事大案,等待他快速侦破。

副局长很着急,下床穿鞋子,就跑就安顿:“小苏,你暂留公社,赶写案情汇报材料。”

下午,我写完案情汇报材料,再去水保站鱼塘看钓鱼,刚看到有人钓上一条小鱼,耳字壕公社文书跑来鱼塘,喘着粗气说,快快回公社接电话,有急事。

原来,那个副局长敲来电话,电话那边,有点哭腔:“客房上锁了吗?”我回答,客房没有锁挂,不见锁头,上什么锁?再说,就两支空床,不怕偷,不怕盗。

他万分焦急,催我快速赶回客房,手枪藏在铺盖底下,看看枪,还在不在?

手枪还在,安然无恙。

当天晚上,那个副局长坐上一辆警车,急忙赶到小客房,双手颤抖,紧紧抱着手枪,看一眼,挤一眼,再看一眼,再挤一眼。

他安顿我,谢谢小苏,别说我丢枪,心惊肉跳,丢人事,千万,千万。

4

太阳即将坠落,西边天际通红,沙圪堵小镇到了。

小车沿着崎岖山路,颠簸了一天,我非常疲惫。杨志荣却说,先不去旗招待所休息,小车停靠街头一角,溜达一条窄窄的水泥小街,看看沙圪堵的“四大名菜”。

荞面碗托、米凉粉、粉皮、擦粉,这是沙圪堵小镇的四大名菜,远近扬名的四大小吃。

我建议:“要么,吃点四大名菜?”

“明天吃,今晚侦察侦察”,杨志荣坚持只看不吃,回招待所吃酸粥,红腌菜。

一条小街拐弯处,一个大娘坐在一张八仙桌前,高声叫卖:“米凉粉,一碗5毛。”她话音刚落,手指小街对面二层楼歌舞厅,挖苦口气,嘲讽:“灯红酒绿,搂搂抱抱,肚皮上痒痒呀,起风犯呀。”

我好奇,问她:“什么?肚皮起风犯?”

大娘瞪大眼睛:“不知道啊?跳舞跳得热气熏人,男摸女擦,撩起肚皮擦臭汗,电风扇一吹,肚皮上不起红疙瘩?”

我笑,孙荣先大笑,杨志荣不笑。

“笑什么?沙圪堵,怪事多。”大娘表情诡异,看看对面一箱霓虹灯:“大干部跳舞,生起一身风犯。小饭馆门前,打倒几条醉汉。百货公司楼下,一起红鞋血案。”

夜幕下的沙圪堵小镇,二层楼歌舞厅红灯闪烁,电光闪击。卖凉粉的大娘,高声叫卖:“米凉粉,便宜卖了,一碗5毛。”

第二天,我们得到证实,沙圪堵小镇几经“严打”,社会治安形势并不乐观。前不久,真的发生过一起“红鞋血案”,听人传言,案情属于情敌仇杀,血糊贱命,一个红鞋女人,一命呜呼。

“小饭馆门前,打倒几条醉汉”,这一说法,一点都不假,多处饭馆常有醉汉滋事惹祸,打打斗斗,头破血流。

关于“大干部跳舞,生起一身风犯”,当然那是小镇街头上流传的一种嘲讽,故意牵扯上某某某领导就爱抢女人跳舞,某某某领导一遇着凉,就惹起一身荨麻疹,民间称之为风犯。为什么嘲讽?小镇上人们,最反感深夜的歌舞厅舞动不停不息,高音山曲儿没完没了。

第三天,杨志荣听取准格尔旗“严打”斗争汇报,首先肯定全旗社会治安形势总体上是好的,但一起“红鞋血案”发生了,再一次敲响警钟,务必防范到底,否则,诸如“绿头巾血案”,极有可能再度发生。

旗党委主要领导,一听“绿头巾血案”,想笑又不敢大笑。

杨志荣指指主要领导:“你想笑?听说没听说?老百姓嘲笑大干部生起一身风犯,就是指你,你的大名和跳舞生起一身风犯,已经对号入座。”

旗党委主要领导申辩,他只跳过两场舞,都是陪同上级业务部门的人简单跳了几圈儿,再说,不跳舞也生风犯,皮肤过敏。

杨志荣严厉指出:“现在,不说风犯。要责成专人整顿大小舞厅和歌厅,深夜不许扰民。同时,多派出一些警察,巡逻大小饭馆和旅店,严禁醉汉打架斗殴,违者以及混混们,一铁铐子,铐上去。”

旗党委主要领导表态,坚决“严打”,不松手。

准格尔旗之行,才仅仅隔了几天,有人从全盟西部和东部打来电话,西部牧区形势大好,东部农区大好形势,一致认为,社会治安形势向着根本好转的目标靠近。

西部巡回检查组报告:西部牧区高度张扬法制的力量,基层基础工作相当扎实,目前,仅存在少数人小钱赌博,实属老祖宗传留下来的顽症。

为了表明西部牧区确有一方净土,巡回检查组举证,比如,乌审旗的陶勒盖村27年未曾发生过一起刑事案件,那里不是犯罪分子的天堂,一个“文明村”的力量,足以抵御坏人坏事进犯。

东部巡回检查组报告:东部农区靠近包头郊区,紧邻黄河以东沙县和托县,“严打”之前形势严峻,目前形势大好,中央规定的七种“严打”对象,已经不见任何嚣张迹象。

两个巡回检查组的报告,只是报喜不报忧,不是一种真实反映形势的态度。当时,有群众举证反映,小城小镇上有人偷偷摸摸传播淫秽录像,阴暗小屋里拉紧窗帘布,偷放糟糕透顶的黄带子。比如,西欧裸女嘴唇抹成一个鸡屁股,玩够了黄头发帅哥,就爱和一头公驴产生情调,表演上戏极其逼真,裸女哼哼唧唧,公驴“呜哇呜哇”。

总而言之,两个巡回检查组一致认为,西部和东部都不存在犯罪分子藏身之地,不见嚣张气焰。

不料,1985年8月8日深夜,盟府东胜小城西南郊外山岭上,突然惊天动地,响起一阵枪声。

西南郊外山岭脚下,多少年平安无事的大型战备储备油库出大事了,有犯罪分子深夜盗抢,击中油库职工,流血要命。

深夜枪声,惊动了杨志荣。盟公安处处长火速报告,这是一起罕见的盗抢大案,也是一起特大杀人命案。

公安处长还报告,万幸,万幸,油库免遭爆炸。

我慌慌忙忙,紧随杨志荣立即赶到盗抢杀人现场。只见,许多许多的公安干警包围了作案现场,几经多遍搜查,不见犯罪分子踪影,早已持枪逃之夭夭。

这起特大盗抢杀人命案,及时报告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同时惊动了国家公安部。当天下午,公安部火速派来破案专家,拉来两条长腿黑毛警犬。万分火急,十万分火急,三级警力拧成一股劲,不到16个小时就侦破杀人命案,一举擒获罪犯。

北京的破案专家,拉着两条长腿黑毛警犬,快步走向山头,自言自语:“严打不严打,一定严惩罪犯。”

杨志荣抬头,仰望山坡上的专家,“啊呀”一声,“8·18”深夜枪声,惊动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