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枯离琴（五）
一番整饬后，徐璐璐很快就追了上去，一袭劲装将身形挤压得十分立体，脚步却更轻快了。
青禾，果然是她。香甜话语盈刻在心中，俏丽的容颜上满是喜鹊喜啄食的喙影。
“输却一番无用的柔骨，可换来一身的英气与胆魄”，没想到换上青禾的衣服，说出她曾经的话语来时，这句话就好像也是自己说的一般。徐璐璐轻笑，随即消失在光线之中。
高云之上，两道轻柔美丽的身影先后行走在硕大苍劲的巨松枝杈上，仿佛是挂在天边的珍珠，又好像是月中的桂树。见前人停下，后面的那道劲装丽影开口问道：“院长，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青禾她还……我……”
凝樱子似乎没有听见，仍继续向前走去，看起来珍珠如同露水清圆，而桂树迎着风更轻盈得摆荡了，而高云外景色迤逦，整个学院尽收眼底，视野十分宽阔辽远。
又到了一个树杈的分叉，凝樱子驻足了片刻，但仍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直到再准备出发时，后面的声音才跟了上来：“院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们是要一直走下去吗，青禾她……我担心青禾她……”
“如果我是你，就会选择不去问，以免去不必要的担心，如此，即使真要担心，也会有更充裕的时间可以挥霍……”话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此地浑似无心，这已继别院之后又一次领教的“清新脱俗”的语言了，从徐璐璐口齿寒噤的表情中，不难想象这竟是如何威力无穷的话语。
她当然寒噤了，此刻不说话比什么都重要。她只是有疑虑，只是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青禾平日的话是从这儿习来的？还是说，因为是师叔的关系，门风比较接近？难道真的说，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而我与她相交，这才是真的我？……”
“挺胸收腹、屏气凝神，注意力集中、不要开小差！小家伙，予你选择的机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凝樱子看向远方，远处的层云也瞬间让出空隙，视野便进一步开阔了，整个留都城的轮廓都显露了出来。
“院长，您的问题我回答不好，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其实简单来说，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马上见到青禾，向她表露我的心迹，告诉她我的决定是什么……至于其他的…至于其他的…”
“其它的，都不想要么？哈哈哈……”凝樱子突然开怀起来，徐璐璐第一次感到，院长竟是如此可亲的一个人，她竟是一个如此可亲的人。
但此时的凝樱子又在想什么呢？开怀，开怀是什么，她真的开怀吗？
“……”
“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既求我来此，就不会不关心雨青禾的安危，但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个。我要问你的是，倘使抛开一切事情，只问你的本心，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除此之外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凝樱子神情有些扭曲，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想表现的更亲昵可亲一些，却不曾想一旦刻意起来，反而是更加凶恶板正了，在徐璐璐听来只觉得冷气袭来令人战栗不已，不吸一口凉气简直不行，只是不知是因为在寒气中呆得久了还是说紧张得忘了动作，竟到底也没有吸上。
“这个…这个…我…我…”徐璐璐下意识地张不开嘴。
凝樱子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压低了声音重拾正常的语气腔调才又问了一遍：“你们年轻人，一般都最想要些什么呢？”压低的声音袅娜起来，更像是女人在说话，虽然凝樱子本来就是极细软极好听的声音，但只有现在听来才会让人意识到她是个女人，并不曾忘记她的美。何以如此，还不是因为她凛冽的寒气逼人入髓，而她平时的仙音缭绕的又是那样地极度美丽张致，好听得让人忘却形容。
但问题依旧让她整个人有些发蒙，主要还是徐璐璐自觉和其他那些真正的年轻人并不一样，甚至有时候，她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所谓少男少女的年轻人，而院长严肃的责问又不得不回答，遂恭敬出声顺着凝樱子的方向模仿着也看向远外：“院长，其他年轻人会怎么样想，我还是很不太清楚，因为如果您不问的话，我或许连想一想的资格都是没有的，但若强要说的话，或许我最希望的应该还是要有一个可以信赖的知己伙伴，既生死相托，也相知相随！”
远处和近处都云遮雾断，徐璐璐并没有看到什么，但云气浩博，迎面而来的风却吹拂得人舒爽无比，颇让她放下了些不必要的焦虑。
“原来，现在的年轻人是这么想问题的……”她轻语，似无声。
徐璐璐仿佛听到了什么，但她哪里敢去问，又没太听清楚，只大概知道院长此时是在想一些十分重大的问题，因为她还是不明白，院长为什么要问自己这样一个不合格的少女这种问题呢。
凝樱子没有在意徐璐璐的反映，尽管闭上眼，神识依旧将徐璐璐看得十分清楚。突然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一旦细查这感觉是什么，却又反倒模糊了起来。一切似在若有若无间，却稍纵即逝、一旦亡逋追火急。
一道清风入肺，此刻，凝樱子竟没有想要控制或者用修行的气韵去炼化这浊滞的、乃至有些并不美丽的空气，背驰平日的习惯，她居然是在重新感悟一种寻常人最习以为常的呼吸方式——吸入呼出——一种对她而言已经久远得忘却了的吐纳方式。
不料，一丝不适应，她竟直接咳嗽了出来。
“哈哈哈……”凝樱子不再是无声地笑了，这道笑容她也没有加以控制，不料竟然是如此地合时宜。借助这一丝气血，她悟到了刚才那悟到后却尚不明朗的到底是什么。
随即，凝樱子熟稔地打出一道手决，而后瞬时化开成三道凌厉的气势夺空而去，咚咚咚翛然钉入巨松的枝叶茂密的深处。
如果有人扒开这处枝叶，就会发现，这三道气势乃是三颗柔嫩的松针所引动，此刻已经化入松木不见痕迹，而枝叶所覆盖的地方，一道紊乱的气流波动瞬间隐蔽起来。
更不清楚的是，凝樱子不知为何，既不出声也不示意，突然就拂袖敲了徐璐璐三下，教令她如水蛇游移站立不定，而后厉声对徐璐璐道：“徐璐璐，你可知罪？”
徐璐璐眼眸中满是疑惑，不敢对凝樱子的话语有任何忤逆，一面犹疑不住一面神思愕然：“回院长，学生不知，不知我如何犯了何等大错，还请您明示？”
“哦，你竟会真的不知？”
“学生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做得不对的，竟然冒犯了您…让您…”
“呵…饶舌…”凝樱子轻哼，绕指柔上偶然绽放出的一丝光环，接着道:“我来问你，昨日黄昏时你人在哪里？”
“我在寓所，在看书——新的教材发下来后，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都在预习熟悉……”徐璐璐心里砰砰直跳，话说出来却是铿锵不已十分坚定。
她确实是看过新教材的，只不过拿出书来后总也静定不下来，加之青禾有约，她的心早乱了——而自从确定神秘人的身份，她更是坐立难安，整夜都没睡好。
徐璐璐有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思维习惯，几乎与她同岁，她总觉得，冥冥中发生的一切，都必定意味着某种传达出来要告诉自己的讯息，而她也经常从其中领悟到深刻的东西。此次更是不例外，她隐隐感觉，这次的意义将十分重大，必将深远影响她的未来，只是这次的讯息十分隐晦现在还并不明朗而已。
“是吗？”一道阴冷的寒气弥漫开来。
“其实，除了身世，你还隐藏了别的东西吧。你要知道，在我面前你是没有撒谎的可能的，我若果想要知道什么，是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的。”凝樱子脸色沉郁，竟然有种阴鸷的感觉。
徐璐璐立马感到一道神秘的气息不止从何处突然降临，感觉自己在院长面前就像赤身裸体一般完全透明，甚至连潜意识中的思想一激灵也都警策起来。
凝樱子本身修为广大，功力十分深厚了得，察幽辨微本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而自从掌握了绕指柔后，可以说除了极其逆天的大人物之外，是没人能逃遁出她的查探的。
愕然，徐璐璐不发一语，或者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灵媒么？很好，这秘密恐怕也只她一人知道吧，甚至她也并不清楚什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出也是正常，徐家虽然在世俗界风光，可这等秘密又岂是小小徐家就能承受得起的……”凝樱子果真神识查探过去，一连暗叹啧啧。
看着凝樱子的表情才恰正陷入疑惑间，徐璐璐下一刻就听见院长的“独家”气息逼袭过来：“阳午之时总觉无端疲困，到了子夜又莫名感到舒爽，乃至于舒爽之时无比畅快难以入眠——你有这症状出现有多久了？”
“院长，您知道我这怪病？”
“怪病？真是，这不是怪病，而是灵媒，‘逢阳必化，遇阴则凝’，是灵媒人独有的显著特征，你可知道，你的体质乃是千年不遇的灵媒体，这是何等的幸运，求都求不来，怎么会是怪病呢？”
半晌，冷冷的话还带着寒气，听来却令人好受了许多。来自凝樱子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心，还是被徐璐璐捕捉到了。少时，数道灵韵打入娇嫩的身体中，极度舒爽的感觉竟就在顷刻间再现于当前，简直不可思议。
徐璐璐觉得，此时自己仿佛置身世界的中央，周遭的一切感知是如此清明透彻，她感到一股股富有灵韵的气脉不断洗刷着她的皮肤、肉体、心灵乃至意识，如同沐浴在一种天地间充沛的大造化之中，随处可见的都是至高无上的灵气。
嘭！
一道气劲如天地的大造化径直穿透阻碍，将她的神髓洗涤净化，她顿时感觉身体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整个人如同置身极乐世界，仿佛同时有千百万亿个人在穷尽所有令人欢愉的方式在服务她的身体，这种大欢愉浸入每一处毛孔，一种纯正无比的欢愉送她至了巅毫。
她似乎要被这欢愉所吞没，她感觉自己随时就要随着这欢愉一起彻底湮灭。
突然，一道寒气在天地间扩散开了，一遇到这欢愉，瞬间释放出圣洁的白光，而白光凝结成珠露，纷纷浸入她的嫩白躯干，更为彻底地净化了前面的净化本身。
对净化进行净化，这是某种蕴含规则的力量，只有顶级的高手才有此神力，没想到，继婴宁之后，凝樱子也达到了修真者梦寐以求的第二金丹境界。
这是一种金丹期大成，却不遁入元婴所特有的境界，其第二金丹一旦修成，将重构金丹之后的修行地表，乃至将元婴、分神等都不放在眼里，这是因为第二金丹是通过领悟无上道法证得的果境，等同于在修炼之上重辟园亩修道证正，已经远超单单追求力量之获取的修炼一途了，须知纯粹的修炼融会运用的是天地间早已存在的成熟原力，但第二金丹则有机会进行改造真力之机理结构，可谓不可思议。
当然，创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无论是修行还是修证毕竟还都是要不断投入精力才能最终达成的，所以，究竟会是如何，还与很多因素有关，只是就此显露出的凝樱子的无上天慧，自然就表明了她不可限量的潜力，如此，实已有资格傲然于世。
当然，此刻的凝樱子毫无波澜，似乎第二金丹根本不值得她在意的。她当然不屑为之，与庸俗人面前得来的优势或些许不足道的荣光等物，她还看不上！
以金丹境的非凡造化，熔炼灵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她的手法和要求非同一般。
凝樱子做事向来师心自造，她对事物有自己的态度，要做到什么样子也一直都有自己的要求，旁人觉得多少合适或者要求几分不去管，她若是觉得还不够，不说她也会去做，甚至超出事物允许的范围十二分的事情她也没少干，当年在蒙山修行就是这样，嫌师尊开始教的基础版天女散花不够味道，她愣是将这套功法演绎到出神入化，比功法完整记录的成熟阶次还要高出许多，因此还曾得到师尊和师兄的青睐。
一般来说，触发灵媒其实只需要借助灵玉和灵媒人建立联系，灵媒体就能自然激活，随着身负灵媒体质着修为的提高，这层辅助还可以消除掉，对修行人来说，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凝樱子却不这么觉得，光激活灵媒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灵媒体质的类型，灵媒激活的时机，初次沟通的手法，建立联系的方式，都将直接关系到最后选择怎样的方式触发灵媒，因为实际上，这将根本地影响到灵媒人灵媒境界的品秩阶序和能够修成的境界成就。小门派往往不懂个中玄机，明明是水属性的灵媒，若是用笨重的土法激活，将导致灵体的层次跌落一个阶序；而人的生命节律随时变更，故而灵媒激活的时候也要与人相调配，须在体质者生力最旺而灵媒将且伏息之时徐徐介入才是最佳，一旦倒转过来，不仅激活体质有降阶或直接失败的风险，更有甚者会导致灵媒与体质者本身的生机相互攻讦，最终危亡不知，乃至灵媒扩散，陷入疯魔灵竭而亡；最要紧的还是沟通的手法，如果打入的法印和用于稳固气象的阵法调配合适，将有机会诱变灵媒达到超凡跃升，直接提升到超高等级的阶序，而联系的方式决定转换效能，也就是还将决定灵媒运转最终的效果是否收放自如、是否发挥到最大效能，也就是说，十分的体质发挥出八分的效能，还不如九分的体质发挥出九分的效果，而满阶的质能若是滞障不通，还不如低阶的质能运转随心。一般散修对此不得而知，除了底蕴深厚的大门派还有些探索，大多对此一窍不通，也才会造成认为灵媒虽罕见但并不强大的误解，或者误认为灵媒激活简单、效能不可控甚至风险事故多发，其实，无非都是因为无知。
凝樱子看上了徐璐璐的体质，就绝没有随手激活的意思，她要做，就是要做到最好。原本徐璐璐的灵媒体质乃是水心之玉，本来气象是有些驳杂的，好在足够清空壮大，经她一手改造之后，竟有些动静皆怡、浩博绵渺的气象了，而水心之玉虽然还是水心之玉，却愣是显现出了化摄、包纳的意韵，俨然有超凡的属性。要知道，化摄和包纳甚至是超凡都很罕见的意蕴，因为这意味着，这种灵媒体质将具有水体至高道法——天下至柔的品质，而从现在开始，徐璐璐的灵媒体制就不仅不会是她的负担和噩梦，反而随时随地会滋润、涵养她的生命和修为，简直连修行人也要垂涎三尺。
当然，这一道法还并不稳固，因为这是凝樱子借助绕指柔的手段模拟出来的，在道法得到天地承认彻底显示出道纹之前，还需时刻关注变化。
一番施为下来，徐璐璐身上的气韵更为纯净奥妙，气象更为清通了，直至完成之时，都没有光彩绽放出来。如果婴宁在场，他当然也要讶异师妹的能力，层次高了以后就会明白，真正的高手在对修为及其影响的把控十分精当之后，就将能不浪费一丝一毫的气韵，那种转化不彻底或利用不高的修行现象也就因此能够杜绝，其实，即使不靠绕指柔强大的分析模拟的计算能力，凝樱子数年前就能能做的气韵物尽其用了，早就过了初学者追求光芒大绽而其实那不过是入境不得其法而又耗散严重的阶段了。当然，若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散修或见识浅薄的小门派传功长老看到这里竟没有虹光、金光乃至银光的话，多半会要失望的吧，不过，谁又在意他们的意见呢。
徐璐璐感觉周身舒爽无比，甚至都有些忘我狂颤了，显然还有些不适应。
这仅仅是顺手的小礼物而已，凝樱子不做表情，对徐璐璐则轻言道：“你应该感到幸运，知道这些事的是我，而不是别有用心的其他什么人，好在你自己也还算谨慎，这件事上并未犯什么严重的错误。你的体质十分特殊，名唤水心之玉，是一种很强大的水系灵媒体质，至于灵媒体是什么，水心之玉又是什么，你现在不必惊奇也不必多问，以后你自会明白，你要记住的是，那些可能觊觎你的体质的人的强大是连你的家族都惹不起的，在自己强大起来之前，一旦有所泄露，不仅是你会命如飘蓬、生命危虞，你和你身边的一切，包括你的家族和朋友都可能会因此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无论现在你明不白明白，你都一定要记住，此事就此湮灭了，不再存在了，谁来问也不知道，也没听说过，明白吗？”
听到这些，原本还在暖云中安卧的徐璐璐，一时又被惊出冷汗，神情整个凛然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是不知道也是说不出，仿佛口齿间被下了法咒一般。
她口不能言，心中却敞亮，仍然聚精会神，遂继续听凝樱子道：“另一点是，你要时常关注这个时强时弱闪烁不定的图案，在它稳定下来之前，你都不要轻易使用过多的灵媒之力。如果有突发情况，比如突然消失或者别的异变，要及时来找我调整。”
绕指柔运转起来后，一道神识将徐璐璐包孕起来，她自己就看见了在某个神秘的空间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灵台方寸之心，竟是这样一幅模样，而一个奥妙神奇的美丽正悬浮在心体四周，既空灵又绵渺。
那心体，初看来也是一段雾霭混成的一团，凝神清明以后，就发觉这心体也竟然呈现出和自己相似的模样，俨然一个灵明无瑕的空灵人，待进一步端详后，这一层空灵如衣物般剥落褪去，里面别是它物，在之中的，是端方的一处方寸灵台，左右尚有苍翠树木，木叶落下在空寂苍透的圆台上竟了无痕迹，不落一点微尘，而不知何处汩汩流出的泉水静泄无声，在方寸灵台的虚空中，浮现着许多神秘符文，随看随想而现，不看不想时即灭，符文最闪耀也是最集中最特殊的一处赫然刻蚀着“方寸灵台”的字样，徐璐璐看后也是大惊，却越看越失神，越看越空寂，越看越静定，终于符文都消失了，灵台方寸也消失了，才发现，这方寸灵台的本体，原来只是一例微尘的大小，徐璐璐随想而发，感觉自己似乎可以进一步窥伺这微尘，她感觉自己也如意地变换身躯，俄而也变得极小，双脚可以站立在微尘之上，才发现微尘内外似被什么隔断着，待触碰到边界后甚至自己都要在此中消失一般，突然，她似乎穿越了边界，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一片浩瀚无比的星云图蕴：双星、行星、恒星、星阵、星云、星团、星耀等光怪陆离、无所不尽，而充塞其间却触不可及的则是无穷无尽的虚无浩渺。
正在观察好奇的佳处，不知为何，这边界内的景象倏然消失了，恢复到灵台方寸后，不一会儿灵台方寸也消失了，而后空灵体也消失了，乃至最后那一团雾霭也消失了，一切仿佛经历了很久，却又让人觉得只在一瞬之间，霎时，刚才的一切所在的地方，所有的景象化为一道四方六合的空间团案，图案周流往复、曲尽其妙，时时变换妙不可言，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受，就好像照镜子一样熟悉，她似乎和它很早就认识，而从镜子的那端，她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可以操控那团雾霭了。
不一时，一切灵韵内敛，化入徐璐璐的身体后，她就发现自己仿佛能察觉到这种极端细微复杂的变化，只是没了院长的手段，这种察觉就还只停留在初初可以感觉得到的层面，完全做不到细察即看的程度，她甚至可以感受得到，自己身上似乎凭空多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一些。
不一刻，她竟怀念起刚才观看心体的神奇感受来。而凝樱子知道初学者不宜知道太多，因此，一面也特意施了手段，尽力遮住了她的天机和气象，她自己看不到就不会造成前行路上的困扰，别人看不到就免去了被窥伺的隐患，而手段之高深莫测，就是修为比凝樱子本人还高者若无求解方法也不能堪破。
天机和气象被遮蔽后，徐璐璐明显感觉到某种不可窥测的东西竟然自动转化成了某种契合生命的东西，十分顺畅自然地在滋养着她的生命气象，感觉自己的精神和生命得到了整体的升华，让她感觉到舒爽得不可方物的地步，这种精神和生命整体升华的舒爽，与俗物不可同年而语，绝非浑浊的欲望被满足后可以达到。
“谢院长”，徐璐璐很懂事地附身下来，心中满是欢愉和感激。
凝樱子不以为意，吁吁地叹了口气：“你的事，还没完，刚才这个事虽然严重，但在我这还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你因为我替你解决了一些俗世间解决不了难题而感谢我，那大可不必如此，而且我听完后，也不会认为这样做有任何值得怜惜或值得宠爱的……在我这，做什么都是徒然的……”
“我要问你的是，昨日黄昏的时候，你和青禾是怎么交谈的，仔细给我说说……现在，你有六十息的时间整理思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提醒你的是，不要企图编造什么为了学习的鬼话，那东西还留着骗你们的导师吧……”
凝樱子一问，徐璐璐就发觉事情坏了，本来也并无什么好隐晦的，难道要把妹妹长短，互相暗中往来的事情讲一遍，将将自己被人欺负却也经常被神秘人解救的不堪经历和潸然往事？更要命的是，以前容易忘记似乎想不起来的细节，此刻却奇迹般地都想得起来，问题就更严重了，说还是不说，她犹豫不决，说又是怎么个说，说出来院长马上就能察出真假，不说又定然是过不了关的了，难道，真的要把自己倾心神秘人却结果发现那个人竟然是青禾的事都说出来吗？
她思想越是清明，就越是苦恼，想得也就更加多露，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此刻倒是进退维谷，说也不好，不说也不行了。更苦恼的是当瞒和骗都没用的时候，最好的思想反而成了最致命的毒药，如果可以，她倒是宁愿糊涂些。
徐璐璐习惯地拢了拢衣袖，奈何劲装不似华服，毕竟什么都没有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整理不出可看的形状的，看起来她倒像是在平滑的袖口处奇奇怪怪地不知摩挲什么东西。
“院长，在说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是与青禾有关的，我希望您能替我保密……”
“这个世上还很少有什么秘密是值得我惦记的，别人的秘密我没有兴趣，你接着说下去……”凝樱子向远处眺了眺，一道寒气就在那极远的地方化作烟霞，如龙虎般傲然凌视苍穹，给人以绝对威严可信之力。
在没听这道声音前，徐璐璐已经自行克服了思想中绝大部分的犹决；凝樱子说完，登时有一种想畅所欲言、不吐不快之感。她温顺地看向凝樱子，有的话她永远不会对雨青禾讲出，但她觉得对眼前的女子，她可以予以绝对的信赖，眼前之人不知为何突然给了她一种大海般浩瀚温暖的感觉，如同长养万物的大地一般仁厚，如同自己的母亲一样亲切。徐璐璐情不自禁：“mom……”
她也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语言，她只感到，那是一种与人类幼崽刚学会发音时喊出来的音符一般的语言，而后，伊伊哇哇忍不住伤心地呜咽起来，而后抑制不住抽泣乃至大哭。先是神情地凝望着眼前之人，随着肢体语言的加入，终于抱哭进对方的海湾，直到许久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才发现这艘依偎的小船早已停靠在那海港的深湾里。而她也发现了，这温暖的港湾的肩膀上，也留下了一些泛起晶莹，不知是什么东西。
松风推着海浪，将暑气推向深云里，一阵接着一阵。其实凝樱子并未催动任何功法，不过是时辰到了，花辞旧梦叶辞树，有些问题，她早就隐隐有所察觉。而此刻，她自己也感觉到了，随着这落花生的到来，新的种子已经播下——说实话，下个决定而已，其实也没有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