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一梦浮生篇
司琼的脚步在宫道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她离开百花宴时，身后丝竹声依旧，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凤冠沉重，她抬手拔下一支金钗，青丝如瀑垂下，在夜风中飘散。
“娘娘...“贴身宫女春桃欲言又止。
“退下。“司琼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本宫想一个人走走。“
宫女们退到十步之外。司琼的手指抚过宫墙，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蓬莱山的石壁。那年她十岁，刚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不过三月，师父周微子就领来一个瘦小的男孩。
“这是陆青，以后由你教导。“师父说完便飘然离去，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孩子。
司琼至今记得八岁的厉闫——那时他还叫陆青——仰着苍白的小脸问她：“师父会打人吗？“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哦，是了。她捏着男孩的脸蛋说：“只要你听话。“
夜风吹散回忆。司琼站在太液池边，水中倒映着残月。十年蓬莱岁月如走马灯般闪过——她教他辨识草药，他总把黄连当成甘草；她带他攀悬崖采雪莲，他吓得抱住她的腰不放；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颤抖的手被她紧紧握住...
“陆青...“司琼对着池水轻唤这个早已被尘封的名字。水波荡漾，倒影破碎又重组，变成那张如今冷峻如刀的面容。
帝王之路从来血腥。司琼记得厉闫被接回云国那日，她一路跟在他的身边，在没有踏入上京之前，他是她的陆青，他是她此生唯一的徒弟，他是她此生最爱的人。在上京城她曾多次在暗中看着他身着明黄的太子蟒袍，而他不再是陆青，是遥不可及的太子厉闫。
“师父。“他在假山后抱住她，声音哽咽，“我差点认不出你。“
那时的拥抱有多炽热，如今的冷漠就有多刺骨。司琼走过九曲回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厉闫在蓬莱离开的前夜给她的，上面刻着“不离不弃“。
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司琼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厉闫中毒昏迷，太医院束手无策。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忘忧散“，服下后会让人忘记最珍视的记忆。她耗尽内力为他逼毒，却还是迟了一步。
“为什么...“司琼攥紧玉佩，指节发白。她早知道毒是厉闫自己下的，为的是构陷政敌辰亦寒。可她没料到，他醒来后忘记的不是权谋算计，而是他们之间的一切。
“娘娘，您脸色不好。“春桃忍不住上前，“要不要传太医？“
司琼摇头，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她赌上一切救他，却输得一败涂地。如今他看她的眼神，与看殿上一件摆设无异，还有厌恶
甘泉宫的轮廓在月色中显现。这是大婚之夜厉闫为她准备的惊喜——按照蓬莱他们住的小院重建。司琼站在宫门前，恍惚看见红烛高照那晚，她以为这里只属于陆青和司琼。
血腥味。
司琼猛地回神。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从甘泉宫内飘出，她心头一紧，推门的手竟有些发抖。
“戚...非非？“
殿内景象让司琼血液凝固。她的昔日战友——如今的璟珩侯世子妃戚非非躺在血泊中，腹部被粗暴剖开，肠脏外露。旁边一个全身发紫的男婴早已没了气息。
“不...“司琼踉跄上前，颤抖的手抱起死婴。婴儿脖颈处有一圈青紫掐痕，小脸扭曲着，仿佛死前经历极大痛苦。
血泊中的戚非非突然动了。她惨白的手指抓住司琼的衣襟，力气大得惊人：“为...为什么...杀我孩子...“
“不是我！“司琼声音发颤，“我刚到这里！“
戚非非眼中迸发出骇人恨意：“皇...后...好狠...“她咳出一口血，“难怪...辰皎...会...想杀你...你...也是...棋子...“
司琼如遭雷击。
“孩子......“戚非非气息渐弱。
破碎的话语如刀割开司琼的心脏。她突然明白了一切，戚非非生剖取子，只为引出一人——辰皎！
“非非！是谁伤的你？“司琼急切追问，“谁把孩子——“
殿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宫女太监站在门口，手中宫灯照亮满室血腥。
“啊！杀人啦！“
“皇后娘娘杀了世子妃！“
“快来人啊！“
尖叫声划破夜空。司琼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怀中死婴面目狰狞。戚非非用最后力气抓住她的手腕，在众目睽睽之下嘶声道：“司琼...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戚非非的手颓然垂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司琼跪在血泊中，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杀人“喊声。她忽然笑了，笑得凄厉。多完美的局啊——
“娘娘...“春桃跪在一旁，泪流满面，“怎么办...“
司琼缓缓抬头，看着蜂拥而至的禁军，看着闻讯赶来的大臣们，最后目光落在远处缓步而来的明黄身影上。厉闫的表情在火光中晦暗不明。
“传太医！“厉闫的声音威严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皇后突发癔症，伤及世子妃，速速拿下！“
司琼没有挣扎。当禁军架起她时，一块玉佩从她腰间坠落，在血泊中碎成两半。“不离不弃“四字被鲜血浸没，再也看不清了。
“陛下。“司琼被拖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厉闫，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厉闫，你终于学会了最后一课——心要狠。“
厉闫瞳孔微缩，但很快恢复帝王威仪：“带下去，严加看管！“
夜风骤起，吹散司琼最后一滴泪。百花宴上的歌舞仍在继续，但所有人都知道，云国的天，要变了。
远处宫墙上，一个黑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当司琼被押入冷宫后，那人才冷笑一声，消失在夜色中。月光照过他腰间令牌，隐约可见一个“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