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2014年中国农村养老现状国情报告
导论
对于人类来说，如何到这个世间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如何对待老死的问题却没有根本解决。养老是今天人类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是一个令人忧心如焚的大问题。虽然今天的老年人过上了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凸显现代化内涵的生活，但他们又似乎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倍感心理上的紧张和焦灼：老年人普遍孤独，回忆代替了情感的直接体验，环境抑制了活力无限的欲望，封闭的自我意识扼杀了意识的社会化和对象化的功能。人人都希望活到老年，然而到了老年又都抱怨不休。可以说，迄今为止，整个地球的制度安排对老年人是欠思忖的；整个人类对人权的捍卫，对老年人是不充分的；整个人类对自身阶段性的生存设计，对老年人的考量是极其微弱的。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时代的老人生存问题，当下老年人面临的最困惑的问题是什么？主要有三点：其一，每天除了刻板式生活，别无他事。人生戏剧的其余部分都有声有色，唯独发展至最后一幕时却十分苍白。老年能否和人生的其他时期一样幸福？这是当代老人普遍的疑问。人生一旦进入老年，意味着三个方面的弱化或失去：一是生理器官的功能衰弱，导致肉体总拖精神的后腿，思想有多远，肉体却不能走多远。感觉器官的迟钝，使得老人有着比非老人更严重的信息不对称。二是工作岗位的离退，缺失了不少必要的外部生存环境的刺激和挑战，渐渐使人精神怠惰，从而丧失主体对创新的敏感性和高度自觉性。更为严重的是，社会主流离老年人而去，幸福指数明显下降。老年人总感到无助，而社会也极易把他们边缘化。三是由现代化带来的家庭亲情关系的弱化，老人接受“空巢”的折磨已是普遍的事实。经济全球化导致的国际分工，使得多数老人只能靠有线的或无线的通信设备来进行亲情联络，故倍感亲情资源的稀缺。孤独的身影、僵硬的生活空间、冰冷的感情体验，随着老年意识的自我确认，心理上和精神层面上的生存障碍接踵而至。
其二，老年人的财富很难安全有效地保障晚年的生活质量。在以年轻人为消费主流所设计的商品社会里，老年人靠自己青壮年时代艰辛劳作所积累的财富难以购买到自己所需的诸多商品或服务。社会提供的资源与老年人实际的需求相差较远。这与老年意味着尊严、老年意味着尊重、老年意味着享受、老年意味着富有这一人类文明的公理或理念是极不相称的。原因出在哪儿？假如一个社会，完全以资本为轴心来运作，资本的本质是追求剩余、掠夺剩余，那么在老人身上还有多大的剩余空间来吸引资本的青睐呢？现在普遍存在的问题是：很多老年人因子女不在身边，只好用货币购买服务，依靠居家养老或机构养老，但往往获得的是粗糙的、与自己所支付的金钱不相称的、质量低劣的、不及时的、不讲信用的甚至风险巨大的使用价值。
其三，老年人在生理、心理及精神系统方面存在着诸多二律背反，如生理系统与精神系统的内在矛盾，即生理上、肉体上的老年感受，是一个客观的、渐进的、难以抗拒的事实；可心理上、精神上的老年人自我意识伴随着当代智能化和个性化时代的体验，变成一个主观的、亢进的、富有张力的精神显现。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冲突，表现在老年的生理功能的减弱、萎缩和衰退的不可避免性；而其精神、意识、审美状态，往往有着巨大的超越性，如有着较强的参与意识、活动意识、主体意识和创造意识，并通过叙事、训教、评价、召唤等行为展示自身的存在。精神的诉求总是得不到肉体的呼应。这种严重的二律背反，往往导致老年人总陷入由肉体与灵魂的分裂所派生出的苦恼意识中。
老年人的上述困惑，提出了如此严重的社会哲学问题：一是是否需要重新定义老年人概念、重新解读老年人的各种属性、重新思考老年人的社会地位，而这对于理解和驾驭日趋临近的老龄化社会有着极为重要的本体论意义；二是是否需要对老年价值的社会再认识、老年资源的社会再开发、老年需求和社会购买力的社会再确认，这是当前我国实现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实践着力点。
由《中国人口老龄化发展趋势预测研究报告》可以了解到，自2001年起，我国已正式进入快速老龄化阶段；未来20年，老龄人口的年均增长速度将超过3%；到2050年，中国的老龄人口总量将超过4亿人，老龄化水平将超过30%。走出陈旧的养老理念、养老模式的迷宫，用今天中国人的智慧去创新21世纪新型养老模式，尤其是中国版的新型农村养老模式，这是摆在我们面前刻不容缓的历史重任。中国梦是人民的梦，是解决老百姓生活质量、生命质量问题的梦。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民问题的解决关涉十几亿中国人的幸福感的提升。对政府而言，更为根本的问题是，如何将改革开放30余年的成果，汇集到人数众多的中国农村老人群体中。
本课题研究在2014年上海财经大学千村调查的基础上，注重六项关键调研指标的数据库检索与处理；从一百多个专项问题回答的结论中，综合出具有舆情意义和学术价值的更为基础的问题域，为创新解决当下中国农村养老问题提供战略思考和智力支持。
《2014年中国农村养老现状国情报告》指出：
第一，尽管农村老人现代生活观念趋强，但“与子女同住”仍然是老人心中的期盼。四成多农村老人喜欢的养老方式是“与子女同住”。农村老人追求儿孙满堂，但他们中大部分人的子女远在他乡。68.4%的农村老人依靠子女经济支持，大多数农村儿女对老人孝道犹存。农村孤寡老人和重症老人特别需要关心和帮助。相关数据反映，中国农村老人近半数处于健康状态。近四成老人“身边无子女居家养老”，仍有一些老人处在多样化的养老模式中。农村许多老人不是在居家养老，而是在隔代抚育。中西部农村留守老人更孤单，对养老状况满意度偏低。
第二，生活水平提高后，农村老人医疗护理面临如何进一步改善的难题。1/3的农村老人需要护理，1/2的农村老人处在服药状态。农村老人近四成患高血压，二成多患颈椎、腰椎病。农村老人体检意识普遍增强，看病就医的便利性有所改善。
第三，农村社区管理是提升老人生活质量的重要方式。改革开放以来农村老人的生活水平已有巨大改善。农村正在出现“排浪式”消费，从耐用消费品阶段进入大众消费品阶段。现代化通信工具在农村提前普及，留守老年人群成为最大的受益者。现代农村老人对生活的满意度较高。农村老人的休闲生活比较单一，健康养生观念尚待普及。85.7%的老年人对后事持乐观、自然、豁达的态度。农村老人总体生活满意感受正面、积极。
第四，54.6%的老人还在从事职业性劳作，土地是其主要生活来源。农村老人收入偏低主要缘于资产性收入获取机会偏少。农村老人缺乏现代理财意识。
第五，农村空巢老人比例增加，亟须关注其家庭关系和心理状况。传统社会，不同辈分的老人都在一个大家庭中生活，不同辈分的老人之间未明晰护老助老的责任，存在着相互帮助、相互支持的习俗；妯娌之间、叔伯之间、子孙之间没有明晰的不同辈分的老人助老人的责任关系，但家庭中的关爱关系是十分深厚的。此次调研数据显示，此种情况有了新的变化，如今，儿女们与老人分散居住，农村老人不仅不能享受从前那种的天伦之乐，反而要在年老体衰的状态下继续承担照顾整个大家庭的责任，对家庭有整体上的牵挂、担忧及担当。预期的破灭，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失落感，给老人心理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千百年来的农村生活习俗发生巨大改变，这一代老人茫然失措，祖宗所传承的老年人自我认定的理念、价值观、信仰及生活方式，逼迫他们要重新做出选择。他们往往从不明晰的现象中找不到行为暗示，对诸多不确定性和偶发性的事件感到无法应对。新型的儿女关系由于处在社会转型的城市与乡村的复杂变化中，在某种程度上更使老人对儿女及其家庭产生了更多的担心和焦虑，对不确定的未来充满着一定的恐惧。古言“儿行千里母担忧”，而今老人们担心的人与事更加繁杂、程度更加严重。由此带来的焦虑和恐惧，给老人带来了心理上的巨大冲击。
第六，建设农村养老社会支持体系刻不容缓。农村老人社会支持有所改善，乡镇养老措施有所保障。农村养老机构形式单一，缺乏政策落实的监督机制。国家及地方政府提出的养老政策，与农村老人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
本报告注重在实证调研的基础上提出相关的对策分析和建议。重点有三个向度：第一，作为中央政府，在出台农村养老政策问题上，应该在哪些重大方面给予投入、政策性扶持和制度性调整？尤其是在地方乡镇政府的制度养老方面，提出符合当下国情又具有一定改善力的政策创新，在养老保险方面，使加速城乡并轨、缩小城乡差距的政策出台。第二，从养老模式创新的向度提出，按不同的地区、不同的经济发展水平、不同的宗教文化信仰、不同的老人群体诉求，从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社会生活综合考量的角度，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多元养老模式，重在解决农村养老的制度优越性、公共产品的公平性和普惠性、老人体验的习惯性和丰富性等问题。第三，围绕当下农村老年存有的五大失衡问题给予对策性的解决方案：子女外出务工老人留守农村的情感失衡，亲情关系的空间失衡；老年人自身在身体关照和疾病治疗方面尚存在着服务产品与实际需求的失衡；公共服务需求与供给的失衡；传统观念与现实生活变化所导致的失衡。农村老人往往缺乏自觉的心理调适，需要外部的环境、氛围、有组织的活动来加以平衡和慰藉。本课题在对策研究方面分别就当前我国农村养老所关涉的六大养老问题，提出了诸多建设性意见和建议，并分解为六份舆情报告，呈送政府有关部门。
《2014年中国农村养老现状国情报告》主要来自大学生千村调查的成果汇集。2008年以来，上海财经大学针对大学生国情教育、实践教育以及科学精神教育，连续7年实施了大学生暑期千村调查项目，获得党和国家领导人、国务院及相关部委的多次重要批示，一些调研成果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不少成果获得国家优秀教学成果二等奖，国家大学生“挑战杯”一等奖、三等奖，上海市大学生“挑战杯”一、二、三等奖等，多家国家级媒体给予相关报道。7年来，这项活动的开展取得了不少经验和体会，此项育人模式在校园里深受大学生的欢迎，报名人数逐年增多，制度创新不断推进。“走千村、访万户、读中国”，成为新形势下加强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和人文素质培养的极好的新形式、新路径、新模式。大学生们普遍反映，“走向田野、走进农户，开阔了专业视野，感知了国情，了解了核心中国的‘三农问题’，泥土给了我们感情，田野给了我们信念，过程给了我们成熟”。
大学生千村调查模式主要贯通6个方面：
一是党委重视，一把手主抓，职能部门分工有序、齐抓共管。
二是每次调研项目由二级学院具体承办，负责千村调查设计及定点调查实施工作。通过全校招聘，组织调研基本编队，在自愿报名的基础上，选拔本科生及研究生参队，对他们进行社会调研专门培训，学院负责定点调研的关系联络、经费预算、计划实施、路线拟定以及后勤保障。
三是构建以首席专家为首的专家队伍。根据每次调研主题确定专家的遴选，专家主要来自社会学、经济学、公共管理学、思想政治教育等专业学科。设计一份科学、实证、详细的调查问卷，是专家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专家组同时还承担对大学生调研成果的指导及评价工作。
四是参加调研的学生一般以本科生为主，适当吸纳硕博研究生，以体现“以大带小”、不同专业相互融合的效果。除每个调研队队长由教师担任外，调研队基本由学生自主管理、自主决策。同时，在学生激励方面，对参与者采取学分认定、评优加分、颁发荣誉证书、优先推荐参加大学生“挑战杯”竞赛等措施。
五是加强调研成果的研发工作。首先，重视调研数据的检索及转换工作，利用现代计算机程序处理系统，由计算机专家引领的信息处理小组，尽快构建相关数据库。其次，基于数据库，组织专业教师对调研信息进行文字处理和学术研究，并形成有分量的学术成果和政策建议。最后，科学分工，指导学生撰写相关调研报告，鼓励学生进行学术论文的撰写，开展课题调研成果的评奖活动，有选择地向媒体刊物进行推介。
六是千村调查采取定点调查和返乡调查相结合的方式实施。定点调查是通过严格的抽样程序从全国所有省市抽取定点调查样本，每次覆盖21个省31个县。返乡调查是指学生返回自己所在家乡的村落，按照问卷表格开展调查，通常每年调查的户数达万户以上。
大学生千村调查项目的实施，旨在加强大学生国情教育、实践教育、科学精神培育。
其一，强化国情教育。注重调研主题的遴选直扣农村重大现实问题；注重调查问卷参数和观察点直接与国情重要关切点挂钩；注重国情调研的微观叙事的感染：农民的声音、农家的状态、生产工具的形式、农村景观与城市景观的对比，澄明农民生活与市民生活的抽象思辨，思考城市与农村的空间比较，感觉传统与现代的勾连。通过实感的社会调研，让抽象的思政课变为可感觉、可体验、可读写的鲜活逻辑，让冰冷生硬的教材文字焕发出具有农村乡土气息的色彩、图像、情感和觉解，让一幕幕活生生的事例、一件件令人难忘的事件、一组组农村巨变的事实，激活大学生在思政课堂上所接受的理想、信念。总之，让教材中的原理在农村大地上应验，让乏味的数据在农村改革巨变中得到求解，让课堂的空间在调查中得到延伸、转换、刷新。
其二，强化实践教育。注重调研全过程的设计，强调动感、行走、询问、倾听、探究，尤其注重调研过程中大学生自主设计、自我管理、自我决策。从与当地基层政府沟通开始，到现场调研问题的拟定，与农民家庭、村社的情感互动，与村干部的交心与求教，再到有工作目标的信息收集、文字调研提纲的实地修改。在访谈对话中注重对新问题的发现、好奇及追问，注重对每天工作日志的精心归纳和整理。让大学生明白基层农民是如何劳作和生活的，真实的社会是如何运作的，中央的宏观政策是如何落地的，专业学习和毕业后的创业与新农村发展机遇的契合点在哪儿。如此千村调研方能有助于大学生换下学生装、改变学生腔、减弱书生味，丢掉不切实际的幻想，增强学生的成熟感、责任感和使命感。
其三，培育科学精神。注重调研全过程中科学精神、科学意识、科学方法的培养。一是实事求是，求真务实。二是践行试错原理，不断在农村调研实践中修正自己的观念，不断承受农村调研中所遇到的挫折、干扰乃至失败；学会应对调研中出现的偶然性、不确定性所带来的事物的变化；从农村调研材料中提炼具有必然性、科学性的判断。三是学会科学调研的方法。注重在社会学系专业老师的带教下，切实做好大学生的前期培训和后期的方法指导，注重实证分析与规范分析的统一，经验归纳和理性演绎的统一，科学逻辑分析与辩证逻辑分析的统一。今天，面对未来工作的挑战，大学生应掌握社会计量、社会求证等社会学分析的方法，尤其是要具有社会学的想象力和社会学的眼光。四是强化大学生农村调研中的问题意识、诊断意识、建构意识。
总之，上海财经大学千村调查新型育人模式的最大特点及优点是注重6个环节的联动：在日志中体验，在体验中交流，在交流中总结，在总结中评比，在评比中引导，在引导中提升。
上海财经大学2014年第七届千村调查共组织本、硕、博学生3 000人，组织31个定点调查小组和数百个非定点调查小组，31名教师参与调研指导，以社会学系为主体的调研专家组负责了调研设计、实施及研发，对全国31个省市的10 421名老人进行入户访谈，调研周期历时两个月，涉及百余项社会学观察指标和数据采集预设。从数据库分析的综合反映来看，本次调研已获得2014年当代中国农村养老问题值得重视的信息，对农村养老问题的研究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及实践意义。考虑到本课题研究数据的科学性、专业性以及引证的规范性，本课题组特将所有老人及537份村问卷，在以上海财经大学数据库专家韩冬梅教授为首的数据处理团队的协助下，较好地完成了调研信息的数据化处理。以下各章所采纳的相关数据分析均出自2014年上海财经大学千村调查数据库（2014 SUFE_QIANCUN DATABASE v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