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质化，艺术思想力缺失下的无奈选择

——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探析

谁都无法否认，当代书法创作繁荣与辉煌的背后，同质化现象已成为一个十分突出的问题，严重地制约和消解着当代书法发展的精神内力。本文拟就这一特殊现象及其文化动因予以简析，以期为当代书法创作发展走出思维认知的误区寻绎一种可能性的文化空间。

一、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的基本特征

其实，反思和审析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就其本质而言，反思则是一种建立在书法本体和文化意义上的哲学思辨，不仅关涉文化认知的思维方式，更是艺术价值判断力的直接反映。需要我们站在书法文化本体与艺术审美的精神维度上，以理性的、审慎的态度与责任，在纷纭复杂的创作现状及其关系链中予以仔细的甄别与辨析，并从中找出其相互作用、孵化催生的基本特征与内在动因。鉴此，则不难发现，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的基本特征主要有以下几种表现：

1．取法范畴的趋同性

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与三千多年的书法文化积淀，在为我们提供了浩如烟海的艺术资源与琳琅满目的经典碑帖的同时，又为当代书法艺术的传承发展拓宽了极其辽阔的文化视域。凡古今中外一切器物、骨料、木简、残纸、写经、铭文、碑刻、文字墨迹以及文人书法、民间书法等均可作为当代书法艺术借鉴、研究与史学建构的范畴和对象。然而，由于当代书家艺术思想和独立的文化价值判断力较为脆弱，加之对传统经典书作的精神内涵与艺术特质的偏执理解，因而普遍将其自我笔墨语言生成与建构的原发基点，牢牢地锁定在对经典书家与经典作品笔墨特征的刻意模仿之上。尤其是近年来在中国书协举办的全国展、单项展，以及中国书法兰亭展等大型展览赛事的入展、获奖作品中，那种从“二王”、米芾、王铎、黄庭坚、苏轼一路，到《张迁碑》《石门颂》《散氏盘》，以及章草、铁线篆、简帛书等主流形态的相似趋同与轮番转换的动向，便是取法视域收窄与临摹对象单一化的狭隘意识的集中反映，并有愈演愈烈的态势。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从连续几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奖作品的总体状态来看，以“二王”行草书为主导的帖学一路作品，在短短三年时间内，由第二届的26件迅速扩充到第三届的56件；其中“二王”书法由12件上升为32件，明清草书则由7件减少为6件，章草却由6件上升为7件，其他行草书作品也由6件上升为11件。而小楷、魏碑、篆书、隶书等书体在基本保持平衡的情况下，则由第二届的29件上升为34件。数据表明，以“二王”一路为主导的帖学视乎成为当代书法创作的“唯一”范式。然而，这种以书写面目与笔墨语言的趋同性指向，只能使当代书法创作在视域单一化、观念格式化与风格趋同化态势中，以理性的、程式性的简单复制，遏制了书法文化恒持的思想力与艺术表征的多样性，从而丢掉的则是与书法艺术审美表现及其与自我心性颉颃的独立意识与自主选择下的个性特质。

2．相互因袭的流行性

在其创作价值指向性上，偏离了书法传统“继承创新”这条主线，不是以自我书写的精神畅达为本源，与古为徒，悉心体悟，在自我转换中进行创造性的书写和笔墨革新，而是以当代名家甚至评委作品为取法对象予以刻意临摹，并截章取字、重新组合，或是放大，在施以水墨效果中大行其道，以成就新的时尚；或是亦步亦趋，在攀附名家、评委与获奖作者中近亲繁殖，颇具壮大阵营之势，尤当以隶书、草书与简帛书表现最为突出。特别是“章草风”“书谱风”“手札风”“小楷风”的盛行与膨胀，大有席卷当代书坛之势。这种以“形”的把握与“态”的追逐而作为书法审美建构的价值指向与终极目标的结果，只能使当代书法创作在文化的漂移与自我精神的离场中以“拿来”“制作”与“掺和”，而远离书法原发于心的本然书写与文化精神之高雅。

3．形式追求下的展览性

书法艺术的自在特质及其本体规定，形成了以字体书体为合模性要求的身份标识和存在样像，且以其丰富的文化艺术蕴含为当代书家自我笔墨语言风貌的建构提供了巨大的自由表现空间。可是，当代书坛展览机制作用下的评审导向与获奖作品的标杆效应，使得当代书法创作的价值取向不得不向着评委嗜好与获奖作品看齐，并在长期的因袭与效仿中逐渐地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而又颇具集体认同的展览意识下的展览体。一是尺幅超大，先声夺人。不管是否具有驾驭大幅作品的书写能力，凡开笔者均在六尺以上，且墨色飞舞，装腔作势；而那些实在写不了大字的赶潮者，也便灵机一动多写小品，然后拼贴拉长，以数量充质量，以尺幅占地盘。二是笔墨相似，书体雷同。在流行的大潮中，以肤浅的理解而盲目效仿，甚至复制以往获奖作者的书体书风与制作形式，东施效颦，装点自我，并在手舞足蹈的结体变异与墨色夸张的草率处置中，极力演绎着自我精神的空白与文化内涵的缺失。三是色彩抢眼，形式至上。以“笔墨当随时代”为借口，简单地移植现代艺术理念，以视觉冲击吸引评委与观众眼球，从而使当代书法展览在追赶时髦的情境下沦落为书法的“时装展”——走在T型台上的只是一些身穿华丽外衣，严格按着导演意志与设定套路来回摆弄姿态的模特与艺术的“宠儿”。失去的只能是书法作为文化而存在的“文”的博雅与“品”的化育，以及人的主体心性的诗意畅达与率性书写的精神内力。

4．素质下滑的去文性

中国书法以文字文辞、学识文采、精神意趣以及精湛的笔墨书写融会而成，并以其重品位、重人格、重伦理的内涵特质构成了 “中国文化中非常强韧的‘主文’传统”，其思想性、经典性与和谐性始终占据着这个宏富家园的精神高地。可是，缘于传统文化断裂下当代书家文化底蕴的缺失，加之对书法传统特别是经典作品精神意蕴的体味不足，以及对“技”的规定性与“法”的历练把握不到位，致使当代书法在其创作过程中将其关注的重心投掷于“率意书写”与“形式创新”的外延之上，不仅完全淡化和消解了笔法、字法与墨法的自在要求，而且致使文辞粗劣、格调不高、语序紊乱、体态失衡、节奏与律动的蹩脚成为当代书法创作的通病。甚至遗笔掉点、字法错误、抄录错行成为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就连消灭错别字这样一个低级要求，也不得不在“严格把关”的呼声中成为当代书法创作与评审评判的前置程序。这样的书法及其创作非但直接遮蔽了“词翰双美”的诗化意境，而且直接遏制了书法作为精英文化而存在的人文品格与精神高度。《中国书法》2014年第11期上刊发的《要重视作品内容和文字问题》的专题讨论，已足显其书家自身文化素质下滑的程度。来自全国书法文化界近20位专家学者，站在专业视觉的立场上对30多篇书法作品的典型文字错误进行批点的实例，则完全可以看作是当代书家文化修养与文字功底贫瘠的典型写照，其程度确实到了令人诧异的地步。

二、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的原因分析

其实，任何一种文化现象的诞生，都不是空穴来风，也不仅仅是文化载体内部诸因素之间所能完全控制和决定的事情，而是特定社会文化思想、主流意识和人们精神追求的特殊需要，在主导观念和行为模式上的共同导向所产生的历史必然，反映并体现着这个特定社会人们集体无意识的共同命运与向往自觉。因为，文化的问题说到底是人的问题。因而，当下迫切需要解决的不是答案，而真正的问题是要寻找影响和制约这一现象产生的人的思想观念和文化根源。那么，具体到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笔者以为，其根源主要在于书法文化本体规定及其独立品格与当代中国社会特定文化语境的不相适应性而导致的整个社会文化形态与主流意识的同质化思潮在书法上的具体反映，而直接表现出的则是，当代书家艺术思想和文化价值判断力缺失下生命精神储存不足与原创性、唯一性失落下的无奈选择。

1．传统文化断裂直接抽掉了书法文化的生存基础与“主文”脉搏

其一，建立在实用基础上的书法，其本质存在既是文化的，又是艺术的。在几千年的传承发展过程中，文化精英的主导地位，则始终是其保持旺盛生命力而薪火不断的内在动力。可近代以来，“西学东进”社会大潮的不息奔涌，在直接冲击人们思想观念的同时，又将中国传统文化始终置于深度的质疑、拷问、改造与革命的罹难之中而厄运难逃。尤其是发生在中国文化领域的汉字革命、白话文运动，以及毛笔书写的退场等一系列“变革”，不仅直接摧毁了书法文化的生存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彻底断裂了书法主体的文化身份与精神主脉。然而，当代书法则又恰恰是在彻底“扫除”与“打倒”的历史余波中，随着中国政治经济的振兴与思想解放运动的解禁，而在人们传统审美心理与文化延伸的基础上，以反向的精神需求而再度兴起。不仅带有近代以来文化主流思维意识的惯性影响，而且是建立在简化字与白话文基础之上的直接书写与整体生成。那么，作为传统文化承载主体的书法家，因其对古典文化品质内涵与精神意蕴缺乏深度的体悟和认知，也便在学养与知识的高地上自然离开了传统意义上“士”的身份与精英的神坛而转向平民化和民间化，并在学术道统与思想的矮化中失去了精神守护的能力与天职。其二，在其精神指向与品格建构上，现代知识结构与学科体系的细化，使得当代书法家的学识积累和文化视域被迫限定并置放在一个相对狭隘的“专业”范畴，从而失去了与汉字文化、古典诗文、传统文本、文史哲知识学养的滋育、沟通和交融的手段和平台。尤其是在汉字书写独特内涵与艺术体悟、古代诗文的辞章韵致与内在情感的唱和，以及笔墨情致的特殊表现与精神内力的再度创造上，因其对书法本体规定的认识不足，以及书写内容的精神隔膜，也便在其心灵深处自然丢弃了对文的至尊与敬畏之心，而刻意地在“迫于事”的强制书写中以断章取义、妄加处置、笔墨泛滥、任意涂鸦的“自由创作”，直接消解了书法传统文化“雅”的格调与“主文”的脊梁。其三，钢笔的使用与电脑的普及，使得传统意义上的书法家，在仅仅保持毛笔书写这一基本样式的同时，逐渐摆脱了实用的功能与“余事”的闲适而朝着专业化、职业化方向转移。因而，在其行为导向上也便以“纯艺术”的理念来肢解“文与艺”的双重结构，不仅对文辞内容独有的文化内涵与人文精神置若罔闻，更将其关注的焦点单方面地置放于外在书写的 “艺”的重镇，“炫技取胜”成为书法艺术审美取向与价值判断的基本标尺。当然，书法的技术要素是书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技法的精湛是以表现书写的精到与神采为目的的。书家正是通过点画、笔力、速度的调整变化与其诗文内容的情感递进相交融，以实现其“品”的价值。那种撇开韵致与精神的倡扬而徒有其技的做法，其结果只能直接抽掉书法艺术中传统文化的民族特性、精神价值以及深邃恢宏的艺术思想表现力。

2．对书法传统本质认识的偏颇导致取法对象的单一化

书法传统是历代先贤在长期书写实践中，对汉字书写规则和审美表现不断总结提炼汇聚而成的基本要求和文化认同，其丰富的精神内涵与异彩纷呈的物质表现，共同构成了书法传统的本质属性与扬弃淘洗、滚动发展的活的生命因子及力量源泉，规定并制约着人们的思想认识和行为导向。然而，由于当代书法再度复兴的时代征候、社会文化主流意识的客观导向、书家自身修养与思维理念的不足与偏颇，以及对“继承传统”与“在传统基础上创新”等理念的简单理解，从而在其价值取向上偏离了书法传统的文化特质与艺术审美的多元性，而呈现出盲人摸象、各持己见的倾向。一是视表象为本质。在其认知视觉上，将书法传统与传统书法两相混淆，将其关注和取法的重点置于汉字书写的各种字体、书体、风格指向，以及法则、技巧、形式构成与笔墨表现上，从而忽略了物质、制度之上和促成其发展变化背后的精神之源和思想价值。因而，本质的丢失、视觉的变异则必然导致其精神的迷乱和目标的偏离。二是在其思维理路上，片面地认为，书法传统是指过去的、时间意义上不断被封存而又不断被打开，并在时代观念的催化中，以对书法传统资源的选择而获得过去时间上的符号和现象。不仅过分强调观念、心理等因素对传统的巨大影响力，而且一叶障目，看不到时代发展中新的鲜活意识与精神内力的演化催生效果。尤其是当代书法艺术发展的状态和趋势，以及具有代表性创作现象的引领价值，而从根本上抽掉了书法传统中技术性价值的支撑作用和文化价值的表现意义。抱残守缺、敝帚自珍的心理定式严重地影响并决定着取法范畴的选择与自我笔墨语言建构的原发根基，从而使个人书法的精神建构与笔墨语言风格指向，只能拘囿在“法先人之法”的固有样像中而自恋自娱，不能自拔，且大有近亲繁殖的趋势。三是片面扩大经典作品的创造价值。认为书法传统主要是经典作品的现代性顺延和时代性创作，强调的是沿着中华民族文化这条主线而产生和出现的，具有时代特点和明显个性的书家及其作品。因而，在其思维方式上便出现了两极分化的状态。一方面，将文人书法与帖学一路视为书法传统的唯一代表，紧盯经典书家与经典作品的艺术风貌而不断开掘，并在其精神内涵与艺术表现上不断熔铸属于自我的书法面目，却看不到文人书法以至帖学以外的大量的书法文本和精神遗存所具有的不尽资源，尤其是民间书法鲜活的艺术魅力与价值指向。这种思维偏执与头雁效应的存在张力，则是促成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现象的重要因素。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对经典书家与经典作品的崇模心理，而过于恪守其原作精神风貌与艺术表现的法式，而在其自我笔墨语言建构中不敢越雷池半步，亦步亦趋，唯命是从，将其重心紧紧锁定在经典作品的当代移植上，而缺乏鲜活的时代感与自我情感表达的个性表现。这种以牺牲个性存在的认知和思维，则必然导致差异化的萎缩与同质化的盛行。那么，作为文化主体而存在的书法家，那种与深入思考、辨析和把握书法传统的人文思想与艺术特质，以及人的主体精神和生命情感意识这一内核失之交臂的思维定向，则不能不说是文化意义上的一种缺憾。

3. “哲学空白”导致文化思想与艺术思辨力的衰退

周俊杰先生指出：“艺术史表明，艺术理论上的突破，往往是一个时代艺术复兴和繁荣的前提和必要条件。”其核心就在于强调一个拥有强大思想力的理论创新，对于艺术发展与创作繁荣的巨大推动。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当代书家对艺术本质的认识和把握的深度不够，西方理性思维方式的诱导，以及以“思想自由”为导向的多元文化思潮的滋扰，使得当代书法理论研究与文化建构的思维方式常常陷入“哲学空白”的境地，从而导致文化思想与艺术思辨力的衰退。一是独立思辨与文化反省能力不足。书法文化是在传统思想与历代书论的基础上，以时代共性特征与个体笔墨语言风貌而存活，并为当代书家提供了创新发展的精神源泉。因而，面对历史性的、个体经验性的认识体会与新的文化审美需求的双重制约，而要实现其时代性的突破，就必须要有新的艺术主张和理论创新做先导。于是，不少有志于书法文化研究和理论创新的有识之士，便纷纷扛起了新的学术主张与艺术创新的大橥，诸如传统派、现代派、学院派、新古典主义，艺术书法、文化书法、新文人书法，以及流行书风等相继登场。可是，面对种种思潮与主张，每位领衔者都能够说出一大堆理论问题，同时也能搞出很多作品，可是究竟有几人能够站在书法传统、时代审美与个人艺术感悟及文化建构的大格局上，去深刻审视所面对的学术思潮与艺术主张的内在价值和文化含量，来反省自己的艺术方向，并在自己书法实践与大文化视野中做出冷静而正确的判断？当然，艺术思辨与反省能力的强弱则是书家本人思想深度与认识高度的直接反映。但当代书法发展过程那种标新立异、简单移植、盲目跟风、遮蔽个性，追求时尚、注重外表的同质化创作，则与脱离本体、无视规律、夸张变形、妄为个性一样，都是缺乏艺术思想与文化反省以及自我认同失范的表现。其结果只能以弱化独立的文化思辨与整体把握能力为代价，将书法发展推向危险的境地。二是自主选择与独立判断能力不足。中国文化向来以思想性与智慧性见长。同样，中国传统书论中那些感悟式、描述式的言谈方法，其深邃的思想性、批评的直接性，以及个性风貌的内涵所指，已成为中国特有的学术思想与民族思维特质的集中体现，并不断地推动着中国书法的发展。其活性因子便是以人的思想情感与个体生命的独自体验为内核的文化传递和笔墨生发。可当代书法创作则完全背离了这一根本，尤其是忘却了书法笔墨性与文辞内容真声和谐的特殊表现，而是在主体精神离场与个性泯灭的虚无境地下陷入盲从与跟风的怪圈，以获奖作者为标准，从因袭中学因袭，于复制中再复制。而作为自己内心感悟与性情特质的个性体验，只能在自我选择与独立判断意识的缺位中，以同质化的笔墨游戏替代个性风貌的自由展现。

4．理论研究方向不明造成书法批评的隔膜化

缘于自身传统文化认知与艺术修养的偏失，以及艺术思维能力的欠缺，在理论研究与艺术批评学术学科的建构上，便出现“泛神论”下的“无神论”现象。一是近代以来西方思维理念与学科体系的建立，使得当代知识分子的学术方向、思维方式完全被这种所谓的“科学体系”所役使。尤其是在书法文化研究上，不仅偏离了书法文化传统特有的本质要求与艺术的思想性、情感性，以及内部诸多要素的关联性，而且是以思维的单一化掩盖感悟的整体性，以排他性替代包容性。特别是以规划和设置的理性思维，并以“一对一”的强化训练来指导书法创作与艺术研究的发展方向，从而在一片“丰硕”的成果中，悄然地消解了书法的文化本质和艺术特性。二是在理论研究与学术批评的方法定位上，呈现出两极对峙的局面。一方面，以口号替代理念、以主张掩盖学说、以表象掩盖内涵的伪学术现象。如“流行书风”“文化书法”“艺术书法”等，最终皆因学术思维与思想力的苍白，而失去引领的价值与力量。另一方面，则是放弃民族思维的独特性，将一些与书法文化格格不入的学说，生硬地搬入书法研究的体系中来。以自然科学与生物现象诠释书法的发展内涵，甚至以几何图形与数理分析的方法强加于书法意识与个人情感的变化之列，其结果只能以风马牛不相及的尴尬而使书法的理论研究陷于蹩脚的境地。三是重心的偏离使其理论研究的指导性、针对性及艺术批评功能渐趋式微。从大的范畴来讲，书法理论研究包括书法本体、书法史学、书法美学、书法批评，以及书家研究等多个领域。但是由于学科设置、专业知识积累以及社会趋同心理的影响，从而在当代书法理论研究状态下呈现出史学大于美学、美学大于批评的不均衡现象。理论研究的独立性、深邃性，以及冷峻的文化反思与批判精神，被以重模式、重理性、重分析、重推理，求完整、求规模、求体系的西方理性思维所替代。尤其是在研究模式化、学科隔膜化的束缚与制约，以及自我突变能力匮乏的状态下，而意欲求其理论上的突破与原发思想的鲜活力，自然是难以奏效的。反省意识的缺失，代之而来的则是自满情绪的膨胀与书家个性的泯灭。而批评的失语、思想的慵懒、意志的消退与精神的萎靡，不仅催生书法创作的同质化，而且严重地影响着当代书法创作的审美指向与文化品格。

5．逻辑理性成为书法创作与人文精神建构的思维主宰

一是理性分析替代智性思考。以大而全的标准设置与过程控制替代了中国文化重整体、重情感、尊道德，尚心性，以及小而精的深度掘发，使得中国书法这个带有深厚民族思维个性特征的本土艺术及其本已突出的人文精神与深刻的思想内涵，则因研究思维的模式化逆转，而陷于“严密”的程序控制和逻辑推理之中，极大地压缩了原发思维的自由空间与艺术审美指向的鲜活力。体系化、层次化、数理化的思维推演与国际标准体系对接，成为文化艺术与人文学科研究发展的通行惯例。在这种以共性需求遏制个性发挥、程序理性强迫主体心性畅达的态势面前，纵然有对中国文化艺术与人文学科研究的深度把握且富有鲜明文化艺术思想主张的理论学说，也会因“洋八股”的模式规定而难以出炉。套用标准、因袭程序，直接断送的则是中国文化的传统命脉和学术研究的独立品格。但思维的单一与思想力的苍白真正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二是书法社团与展览机制催生下的精神离场。应该承认，以中国书法家协会为主流的各地书法社团的兴起，对当代书法走出低谷、繁荣发展发挥了极其重要的推助作用。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竟将其重心置于以展览为主导的大赛大展的活动之中，并且在展览评审机制作用下，变成了展览的组织者和授权者，而失去了培育研究的功能。更为重要的是在这种机制的制导下，书法评审的瞬间抉择替代了艺术品位的细心领悟，竞技的时间意识替代了文化的滋育功能，从而直接遏制了书法文化的独特性、学术思想的多元性、艺术指向的专业性，以及人的内心境界与精神格次。那么，由此而派生的评审体系、展览机制、传播方式、审美建构等一系列新的变革和问题，则是导致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的根本所在。

总之，当代书法创作的同质化现象是当代书法文化背景与当代社会人文精神机制共同作用下的必然趋势，更是书法艺术思想缺失的无奈选择，而要使其回归艺术本体和发展规律的大道，就必须从坚守文化自信、增强书家文化修养、不断提升艺术思想力和独立判断能力入手，在不断优化书法环境、净化艺术空气、坚守艺术品格中，以书家心灵的自由与精神畅达为切口，以哲学的昌盛与思想力的熔铸为内力，真诚投入，披荆斩棘，一路向前，方可为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与辉煌洞开一扇文化的天窗和思维的通道。

本文2018年1月22日夜定稿于钧思堂。特邀参加首届中国（渝北）书法论坛暨全国书法名家作品展，并入选本次论坛论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