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父女连心
“花儿……花儿……”。绷带缠住严四的半个脸，仍然阻止不了他心中的念叨，嘴唇每一次翕动，就渗出一丝血影，渗出的血逐渐染红白色的绷带。一堆隆起的新土，满地鞭炮的屑红，以及蓄满雨水的纸钱，在严四的眼里摇晃着，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锥心刺骨的疼痛折磨着晚年丧女的老人。明媚的太阳虽然露出了笑容，但温暖不了严四心中的凄凉。十几只乌鸦旁若无人地站在一堆砖瓦上，这些砖瓦将来就是郑家六奶奶的阴宅，因雨天没法完工，郑家找的几个瓦匠都回去了。
”呱——”。一只乌鸦朝严四瞪眼挑衅。你这报丧鸟，连你也欺负我，严四怒火冲天，就近拿起一块瓦片，飞向鸦群。“呱呱呱……”。乌鸦们惊慌失措，四下飞走。“花——儿”。严四突然看到一只花兔，朝自己奔来，连忙抢上前去。花兔眼里泪水直流，纵向严四的怀抱，严四眼前一黑，又昏迷过去。
“爹，爹爹——”。朦胧中的严四，看见女儿紧紧地抱着自己，连忙伸出枯柴般的臂膀，箍紧女儿：“花儿，我的花儿——”。
“爹，您不要去找郑家了，这是女儿的劫难，但他们这次为难您，差点让您丧生，这仇，女儿一定要报——”。严金花说完，解下脖子上的玉佩，放在严四的手心里：“那老贼倘念这几年的情份，还把这玉佩作为女儿的陪葬，爹，您收好，将来当了它，享受余生……女儿去了”。
“花儿……”严四突然醒了，怀中的女儿不见了，花兔也无影无踪。只是左手心多了一块玉兔，这玉兔是郑得金收纳严金花的聘礼，严四以前曾听女儿炫耀过，这佩玉是宫庭的珍品，价值连城。可再贵的东西，也抵不到自己花儿。“花儿……”。严四双手捂脸，泪水又从指缝内溢出。
郑家这次送走六奶奶，关于天变异象在村庄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些长舌妇吃过晚饭，在大街小巷围住几个喝得醉熏熏的郑氏本家，问这问哪，几个醉汉以酒三分醉，胡乱地在她们身上沾着便宜，又添油加醋地把下葬奇遇一通乱嚼。长舌妇们为了获得第一手新闻资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吃吃豆腐，反正又不少一块肉，彼此取悦又何乐而不为呢。至于严金花的死，全庄的人都不相信是暴病而亡的，一个满脸红光、青春靓丽的大活人，就是打，也要打上几天几夜呢。他郑家上面有人罩着，整死一个人还不等于踩死一个蚂蚁，谁敢站出来说句直话。你看早上一群黑皮(警察）和一帮黄狗(团丁)，把郑家六奶奶的娘家人搧得满地找牙，最可怜的是那个严老头，被他们打得差点吐血而亡，要不是余保长挡住，又多了一具冤尸。庄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帮挤在一块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来打发着茶余饭后的无聊时光。
狗永远改不了吃屎，伤势稍好的诸葛虎，也加入了打听的队伍，他打听的新闻可谓别具一格，什么陪葬物品之类的，全是人家忌讳的事，他反而越感兴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替六奶奶净身穿寿衣的，是郑家佣人兰草。郑府家丁小甲接过诸葛亮递来铜角子，赌咒发誓道。“别净扯这些没用的。”诸葛虎说着一把拉过小甲，把他按在草垛旮旯边，蹲下起身子，凑近小甲的脸部，“呸呸呸”。小甲推开诸葛虎，一脸坏笑：“两个大男人，干嘛呀，憋急了去找邢寡妇呀！”
“去去去，同你谈正事呢”。诸葛虎再次凑近小甲：“那棺材里真有金子……”。
“骗你是畜生，兰嫂亲口告诉我的，还有一个玉佩，听说是慈禧太后戴过的，价值——连城。”
“真的——，嘘，小点声……”诸葛虎两眼放光：“好，我信你……明天晚上，一起行动，只要你站岗，三七开。”
“五五……”
“六四……”
“六四就六四，我只负责把风，别想我挖一锹。”小甲一脸不满。
“刨坟要倒血霉的，我六你四还不知足。”诸葛虎开始瞧不起小甲了，还穿裤裆就玩的朋友呢，随便做什么事都缩屁股，看到银子要拿大头，我呸！诸葛虎暗地把眼前的酒肉朋友一通腹诽，但表面还得陪着笑脸：“明晚亥时庄北头老槐树下等，只要你带一把镐头。”小甲犹豫了一会，最后把牙一咬：“老槐树下，不见不散。”
一向不饮酒的郑仕林，今晚却喝得酩酊大醉，两个婢女架着他，七扭八歪地走着。四姨太姚碧桂坐在餐桌上，看见大少爷酒后疯癫的样子，吸了一口水烟，长长地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这几天的耳闻目睹，姚碧桂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原来大少爷和严金花也有私情，被老爷逮到了，骚狐狸想不开自杀了……。姚碧桂想着想着心里却骂开了：瞧他这副德性，严金花死了，仿佛剜去他的心，切，伪君子小人，吃碗里又惦记锅里，这个小赤佬，除了生他的和他养的，只要是母的，他都想上。姚碧桂是苏州乡下人，随母逃荒沦落此人，后经人撮合，成了郑得金第四房姨太。只要触到姚碧桂的痛处，她就会蹦出几句吴侬方言。
“小乙”姚碧桂又吐了一个烟圈。“四奶奶有何吩咐。”小乙正在收拾残羹，准备去喂郑家的两条大狼狗，见到姚碧桂招呼，像接到圣旨一样，一溜烟地奔过来。
姚碧桂见客厅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瞟了小乙一眼，仿佛他就是自己的猎物；你郑仕林背叛我，好，很好，我让你的手下来伺候老娘，不急，一个一个来，先是小乙……。“小乙，我的一块手帕不见了，可能忘在那个，竹亭内了。”姚碧桂故意把那个两字加重语音，以警示小乙别过河拆桥，要随喊随到。小乙一听到竹亭，小心脏慌得直跳，生怕四奶奶一发怒抖出什么，六奶奶的死，就是老爷敲出的警钟，外面的世界，小乙还没玩够，不想跟你这骚货一起下汤锅。小乙心里想嘴上却不敢推辞，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今晚阴天，月亮没出来，怕看不……”小乙忽然看见四奶奶脸上晴转多云了，连忙改口：“等会儿，就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