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0章 《皮蜕·中》
回到旅馆,费莱急切地打开了报纸,上面又是熟悉的打印字号。
【《诡丽杂谈·一九二四年十一月二十日刊》】
【头版:《皮蜕·中》】
【责编:韦斯顿·海德】
【撰稿人:莉莲·海德】
【注:本故事由报社记者调查整合一八八四年现实连环杀人案件后改编而来,请患有心脏和精神类疾病读者谨慎阅读】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比死亡还恐怖的,那便是窥见在你左右不间断徘徊的阴暗
有很多事情是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我也不是一个专业的小说家,无法将所见到的完完整整复刻描述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又是唯一让我觉得人生陷入虚无泥沼且再无光明的是我记录了画面的脑袋怎么都难以将那些所见到的吃人画面排解在外。
我太痛苦了,寻遍所有医生,他们也无法缓解半分负载于我可怜灵魂上的伤痕。
现在,我也只能将这些故事讲出,以求我可怜的灵魂得到一丝解脱。
时间倒退回一八八四年的秋天,风声雨声一齐敲打支离破碎的窗棂。
我的雇主威尔逊先生总爱在这样的天气里,长久伫立在窗前凝望雨幕。
这位偏执的画家坚信,唯有直面自然的磅礴伟力,才能捕捉到艺术的真谛。
作为管家的我也只能劝阻,说些谨防风寒的安慰话。
但这些对一个执着的艺术家毫无半点效用。
威尔逊先生的古怪远不止于此: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乐于半夜惊醒后作画,同时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
他信仰上帝又热衷于描绘那些来自地狱的魔鬼。我曾不止一次问过,那些画稿上像是要扑出来般既毛骨悚然又栩栩如生的野兽们究竟是源自何处。他只是用他带了沉重眼袋的眼睛斜睨我并冷酷道:‘那是梦境的恩赐。’
哈,恩赐?!
现在想来我不过是跟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还有一点,他喜欢收藏些古董,那些深埋在地底或是经历了岁月沉积的腌臜物总能在第二天带来新存在于画布上的污秽。
以现有的目光往回看,这绝对是他最愚蠢的爱好。它招来那封该死的名为威廉·埃尔南德斯的西班牙裔古董掮客寄来的信。
唉嗷,为什么就偏偏挑上了我们呢?上天啊,如果有可能,您能解答我这个苦楚的问题吗?
那封信收到时,威尔逊先生的表情精彩至极。在此之前他困顿于创作瓶颈已久,始终无法将脑中画作描绘出来,一份新的古董让他看到了希望。但他又清楚,这位埃尔南先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手里倒卖的八成都是假货。
徘徊,犹豫,在椅子上静坐一整天后,他终于叫我写下并寄出回复。
时间来到了半个月后,依旧是风雨飘摇的日子,且不幸的是,威尔逊先生在等待中生了病。
交易的责任落到了我身上。
当天,我开了辆老式福特前往了他信中的约定地点。
说实话,当时我们也不清楚对方究竟会不会出现。从寄回信后,埃尔南没有任何回应。这样预示着不详的信号被威尔逊先生忽略。作为管家的我也没法更改他定下的主意。
一路风雨兼程,我提着装满钱的手提箱来到餐厅,坐立不安地等待。
我不清楚这种焦虑的感觉是来源于何处,是窗外雷暴大雨给予我的?还是一直同仆人们打交道带来的自卑感?亦或者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这样的感觉一直维持到一个憔悴的男人来到我面前,我从他手里提着的箱子的举措认出了他的身份,威廉·埃尔南德斯。
我至今都记得他的那张脸,无神的眼睛空洞的坠在眼窝处,不规则的横纹褶皱延续在颧骨处,带着整个外露的黄牙床。
他见是陌生人,有些讶异地停顿。
在那两秒的停顿里,我发誓,我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他的一撮黑头发顺着鼻梁脱落垂下,他眼皮耷拉下来,盖住了整个眼睛。我想提醒他,可注意到了他的头顶。密密麻麻的,红透着白的线赫然挤占了一圈所有见到的头皮,再上面些,是,可能是头骨。
我原以为是自己没睡醒,见到了威尔逊先生的画。
然后我在他的催促声中移开了眼神,再偷偷瞟去,这位古董商绕着头皮的线已然隐藏在了黑发里。大抵是在他某次向上捋的动作中故意隐藏起来了吧。
到这儿,我的心思已经越过了交易,来到了一片称之为惶恐的地步了。我莫名联想到了许多东西,有些是来自儿时听闻的恐怖故事,有些是在领略威尔逊先生画作时产生的一丝俱意。
我只记得他说了一句话:“你好,我叫威廉·埃尔南德斯,如果您觉得我的名字太过冗长也可以叫我埃尔南。我想请问,是您要买我这张《玄君七章秘经》残页吗?”
“是,是....”
我太过语无伦次了,以至于他口中的那什么经文的名字都复述不出来。
“对,玄君七章秘经。”
他确认道,空洞的眼眶底溢流出一丝不知因何而产生的血液。
我再也顾不上任何关于交易的细则了,只求能尽快逃离。我一手夺过了他的东西,一手递出金钱。
随后,在他戏谑的笑容里离开了交易现场。
回去的路上,风啊,雨啊,雷电啊。所有的自然的伟力都让我觉得恐惧。
在车里,我见到天边的每一场闪电,光与暗之间,我眼前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好像都露出了他们头皮下的头骨,我疯狂的踩着油门,在某一段岔路又遇见了那位可憎的西班牙裔。
我嚎叫着,开车冲向了他。
“砰!”
天旋地转。
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中,车身剧烈翻转,柴油的刺鼻气味渗入鼻腔,我感受到了一双手附上了我的头皮。
接着,我就昏死过去了。
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悲惨故事。
但故事没有就此结束。
我在出意外并失业后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天所见到一直困扰着我,每每在梦里,我都会见到一团黑影伸手对着我的头皮撕扯。
我惊醒,然后不得已去见了心理医生。
锈山的庸医没有解决我的困难。他们还告诉我一个坏消息,我由于受到了刺激,再也不能从事脑力劳作了。
我的事业就此告吹。
在家饱受挣扎后,我的远房姑母给我介绍了一处接待的工作。
那是间高端的展厅,常有许多知名人士来此。心灵残疾的我依靠他们给的高昂小费也能过上好日子。
劳累让我短暂忘却了潜藏在脑海的病。
但不幸总是在幸运之后接踵而至。
在不知工作了多久以后,我再次见到了我的前任主顾,威尔逊先生。
他憔悴得让我认不出,同样,我憔悴得也让他认不出。
在与同事的交谈里,我得知了他今天来此的目的。
他来办展了,噫,他要将他自诩为绝世珍品的画作公之于众了。
望着那一幅幅盖上了红布的画作,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不配也不能称之艺术品。
他单薄笔触里只有尸体,只有墓地,只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样充斥着疯狂和畸形的病态产物怎能得到大众的认可呢?
除非是我疯了。
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真有人接受了展览邀请。
当天来参展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嘴里尽是些溢美之词。
还有很多知名的年轻上流们结伴而来,有年轻有为的莫罗蒂·特伦奇先生,有新娶了东方妻子的韦斯顿·海德先生,有制船业龙头的巴里·柯斯林先生。
我记得,他们联手创办了一个信托基金会,专门用来资助未知领域的学术研究,还有个好听的名称叫:【灰潮哲思基金会】。
可,再好听的名字也不能阻止我的劳累。
作为接待,我累瘫了。
唯一好心看穿我劳累的是海德先生的那位妻子。实话来说,她很符合我的审美,也不知是谁谣传的,她那样子完全是翻版的莎拉·伯恩哈特。
不过她名字很怪就是了,叫什么李莲。
说回来吧,这些都不是悲剧。悲剧的由来是,我又见到了那个魔鬼,威廉·埃尔南德斯。
在公共场合里,他没有任何放肆的举动,他只是轻轻对我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多日不见,他已然换成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卡在颧骨与眼窝中央那些层叠的横纹也已不见。
但我怎么有勇气去回应他呢。
他的出现致使我血液都凝固了,我惶恐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逃似的远离他。
埃尔南仍旧保持笑容望着我,我看着他外翻的牙床,注意到了里面溢流的血液,好像那唇边的皮有什么东西露出来了。
我躲进了人群里,接着,听到了有人对我名字的呼喊。
再然后,展览开场了。
威尔逊的画作让躁动的人类停下当时任何手头上的举动。
他那栩栩如生,近乎在一层画纸上描摹出生气,类似于将活物放在画布上的画拖延住了埃尔南的视线。
在这种遵循欣赏和艺术的地方拖延住了所有人的思维。
众人被之吸引,我暗自庆幸。
可接着,我见到了不好的东西。
那天,我见到的惊魂一瞬又出现了。这次不再是出现在某一个个体上,是出现在了画上。
威尔逊宣称这是他从所谓的《玄君七章秘经》上得到的所有灵感。
见鬼!
威尔逊怎么知道我当天的所见所闻!
我知道了!
他们是串联好的,是准备将我头皮一并割下的魔鬼!
我疯似地咆哮着冲向了那些可怖的画作,冲破所有人的阻拦,费力将一张扯碎。
但转眼间,所有的画作都变成了那个在半露出雪白掺着红色的头骨处缝线的怪异男人。
那画作里的线条妖异地舞动着,似乎有什么在莎莎作响。
所有人,所有在参观的人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
他们眼神空洞,变得不带一丝神采。
再然后,我眼睁睁地瞧着埃尔南从人群中走出,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小刀。
一下,两下。
他从尚有呼吸的人身上剥离出来了一层带有油脂的物品,接着将它们挂在了画板上。
我想要从拥挤的人群里逃走。
可怎么动也还是在原地徘徊。
埃尔南信步走来。
我听见了嗤笑声,不止一个人的嗤笑声。
细密且恼人、更类似于啮齿类动物的啃食声从我天灵盖绽开。
好像,我的皮也一同挂起来了,真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