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上七点，萧厉独自一人在官塘街附近的酒吧一条街上晃荡。
避开唐浩的监视离开公寓后，他又连发了两条定位，如今已经在这一带晃荡了快两小时。随着夜幕降临，萧厉心中越来越觉得这一次他没赌赢，然而就在这时，他怀中的手机却骤然响起了提示音。
“要学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萧厉打量着发来私信的小号，心中的高兴和惊惧参半，下意识开始注意起周边的环境，然而就在他借着橱窗玻璃往后看时，却发现有个包裹很严实的人在距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在这个气候已经回暖的季节里，这样的穿着显得十分异常，而且对于萧厉来说也过分眼熟了。
鱼原来早就上钩了。
萧厉也不知该感慨自己的运气是好还是坏，事到如今，先斩后奏斩都斩了，再不奏就真会有生命危险。萧厉立刻低头给阎非发了微信，有过前车之鉴，这次阎非回得很快，给他发了三个点，萧厉甚至能想象到他要杀人的表情。
阎非道：“注意看他的动向，五到十分钟就到。”
萧厉看着短信定下心，带着薛哲兜了五分钟圈子，而就在他再次抬头确定薛哲位置时，却发现这人像是失去了耐心，竟然扭头欲走。萧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要是这次放走了薛哲下次再找到他会是什么时候，他想到这儿脑子里一热，转身便拐进了左手边的小巷，手上飞快打字和发定位：“赶紧来，我在小巷里，他跑不掉我也跑不掉，别让我死了。”
一个打白工的变成他这样，怎么都应该能评上劳模了。
萧厉心里腹诽，然而几乎在抬头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到了这个点，光线昏暗的小巷子越往里走人就越少，在这种让人窒息的安静里，萧厉感到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二十年前，胡新雨就是死在这样一条巷子里，身中十七刀，刀口密集到内脏外流。萧厉后来才从警察那儿知道，他的母亲是在和他分开不到十分钟之内被杀的，或许他们在巷子口说着闲话的时候，“七一四案”的凶手就已经在暗处看着他们了。
眼下的场景一如他小时候的噩梦，萧厉掌心里一片湿冷，低着头给阎非连发了四五条微信却得不到回应。与此同时，他却已经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路灯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甚至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对方漆黑的裤脚，步伐不快不慢，一直跟在他后面。
总不能真跟电影里一样，他这边都完事儿了警察才姗姗来迟。
萧厉心里叫苦，却也只能逼迫自己冷静，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到阎非过来，他背着身做了两次深呼吸，停下脚步：“老哥，你跟我跟得也太明显了，劫财还是劫色呀？”
身后人没有回复，萧厉转过身，只见在离他四五米开外的黑暗里站着一个男人，穿着很大的兜帽衫，帽檐拉得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脸上的伤疤隐约可见，薛哲道：“如果我说，我原本没打算再杀人，你会觉得自己做得很亏吧？”
萧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哥们儿你说什么呢？”
薛哲淡淡地说道：“我在宋芸家见过你，查了一下，小厉害也是你。”
他说完从口袋里把手拿出来，蓝色的网线一下便垂在了地上。
萧厉心里一凉：“即使我是为了阻止你，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还愿意为我的言行道歉，你还是要杀我？”
“每个人都可以有理由，你的理由是为了阻止我，还有很多人的理由是好玩儿，只是因为这样，他们都可以说自己不是真心的，但是他们最终害死了我的妻子。”
薛哲渐渐逼近，此时巷子外还没有任何动静，萧厉心里大骂阎非属鸽子的，口中急道：“我家里也死过人，二十年前我妈也是被人谋杀的，我不知道杀她的人是不是和她有仇，但她的死毁了我爸的一辈子，或许还有我的……薛哲，杀人是下下策，你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们付出代价，我有渠道，我可以帮你。”
“所以你是想救我？”薛哲冷笑。
萧厉诚恳道：“我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甚至更糟，杀人是没用的。”
薛哲闻言停下脚步，萧厉心里刚松下口气，却见面前的男人用一种几近悲哀的眼神看着他：“已经迟了，你伤害的也不只是我。”
他话音刚落，萧厉骤然听到了身后属于第三个人的脚步声，一根蓝色的网线被施以极大的力道箍上了他的脖子，萧厉一口气上不来，眼前的景象瞬间就摇晃了起来。
就在他身后，有人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女儿，凭啥被你们这么说？”
萧厉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只有一米七八的薛哲可以杀死一米八二的健身教练，阎非和他说过，陈雨的父母都是农民，因此如今施加在他身上的力气极其夯实。萧厉挣扎了几秒之后眼前就开始阵阵发黑，支离破碎的画面开始出现在他眼前，夏天傍晚的蝉鸣和女人脸上无奈的微笑，而她就在巷子口推着车转身离开，身影越来越远……
“住手！”
到了最后，萧厉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心里止不住苦笑，罗小男说得没错，他真的是嫌命长才会掺和这个事儿。
…………
阎非简直不知道萧厉是哪里来的胆子。
他在小巷子外看着萧厉引着人越走越深，心里止不住地想爆粗，想来要不是因为上次宋芸家的事，他已经对萧厉做事不过脑子的性格有了预判，在收到第一条微信之后就等不及调度直接赶来，这个事情可能会变得非常难以收场。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阎非甚至怀疑自己的判断，萧厉性情冲动，实在不像是能沉住气在暗中做手脚的人，如果说三年前那件事真和他有关，不可能做得那么干净。
增援大概还有十分钟才能到，阎非正在想要不要先行抓捕，却不想这时一旁的餐厅后厨里又蹿出一人来，阎非看清他的脸心里便是一沉。
“住手！”他的身体反应甚至快过脑子，一看陈一国将网线套上萧厉的脖子，人便已经冲了上去。
巷子里的人都没想到阎非会忽然出现，薛哲第一反应要跑，阎非直接扭过他的手腕和自己的铐在一起，同时飞起一脚踢中陈父的大腿，这一下踢得极狠，陈一国惨叫一声，手上的动作跟着一松，萧厉便顺势从网线的禁锢里摔了出来，软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阎非来不及扶他，只能喊：“萧厉，起来！”
眼看陈一国一次没能成功竟然又从身上摸出了刀来，阎非暗道一声麻烦，却又受制于薛哲的剧烈挣扎而活动不开，情急之下，他不得不手上发力，生生将薛哲像个沙袋一样甩在了墙面，只听一声闷哼，薛哲的额头撞上坚硬的砖头，当即人便软了下来。
“萧厉你赶紧给我让开！”
阎非连着喊了几声，萧厉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勉强避过陈一国的刀，阎非看准时机，拖着薛哲狠狠撞在陈一国身上，只听“铿”的一声，陈一国手里的刀子落了地，同时巷子口传来了姚建平的声音：“头儿！你没事吧！”
阎非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手腕剧痛，这时姚建平带着两个警员冲了上来，三人同时抱住陈一国的腰，合力才终于将这个发了狠的中年男人压制在地上。
网红案的两个嫌疑人就此落网。
接近十一点，阎非带着萧厉回到刑侦局，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对薛哲和陈一国的审讯，醒过来的薛哲面对他们十分冷静，更像是早就想找人将这些心事一吐为快。
他说，一切都是从一年半之前开始的。
从陶泉跳楼自杀的那一刻薛哲便意识到了，如果他不去惩罚那些人，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年多来他也去走访过一些当事人，包括一开始说陶家挪用善款的网友，是一个大学生。被问起这么讲的原因，学生只说他是学财经的，对钱这方面的事情很敏感，觉得这里头有问题就随口说了，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当薛哲问起，学生甚至还很得意，因为这句话让他在网上涨了很多粉，他一夜之间就红了。
就在那件事后，薛哲发誓，如果这些人再犯和以前一样的错误，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也因此当那些人转发了微博，他几乎立刻就开始制订计划，最初他并没有想找一个帮凶，直到复盘时薛哲无意间得知了陈雨自杀的事。
这件事同时也加速了三个人的死亡进度。
阎非问道：“你是怎么说动陈一国的？”
薛哲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果你经历过，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会错过。”
薛哲紧接着说起赵博案的全过程，那一晚，陈一国装作走错门的醉汉按响了赵博家的门铃，用电击器偷袭了他，两人最终合力将赵博拖入房间杀死。事后，网线和电击器都由薛哲带走，两个人用了最笨却最有效的方法，分别在小区的不同地方藏到天亮，之后才混在人群中分别从两个门出去。
薛哲淡淡地说道：“有了信息，杀这些人都不难，唯一让我意外的就是萧厉，他大小号互关，是有意想让我意识到是同一个人，但即使他不这么做，我也猜得出来。”
薛哲顿了顿，面无表情道：“两个号连续两年同一天发过‘七一四案’的祭奠博文，写的东西很像，图片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