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与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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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十方街

薰风初暖,抱着皮革味道的包,我乘上逃离世界的地铁。

曾听人说,不必担忧两公里和八小时之外的任何事。可是,因为你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两公里和八小时以内,所以没有办法不担忧。

走过多遥远的路,兜兜转转,匆匆忙忙。好多事发生了改变,像生锈的铁有种病态的触感。我开始习惯某种腐坏的气息。那样沿着静脉蔓延的疲惫常常在我身上涌动,模糊了对面玻璃里人们的脸。

你和这里最大的不一样,是有你在的时候每一天都新鲜。

孤零零的单板帆船在海里飘得太久了,寒冷的温度从甲板上一步步踩到桅杆,心率像被推杆降了下来。迷失了方向的时候往哪里走都是错的,你在找永远到不了的岸,我在等永远开不了的门。

我记得梦里的爆炸,热浪只需要一瞬间就掀翻了寻常的街道,放着音乐的店铺,闪烁的灯牌。带着辐射的粉尘在空气中迟迟落不到地面,层层叠叠的光让火焰燃烧得像海浪,我用五指牢牢握紧的盒子里放着买了很久的戒指,垫在下面的玫瑰花瓣枯萎了,颜色像是干透的红酒,你说过你喜欢这种发色,让你能一口气说出好多名字。

你说你喜欢那栋楼外墙的装饰,喜欢原木色的家具,喜欢吹着空调裹在被子里,眯着眼睛蜷成一团,像是巷口门面沙发上那只永远睡不醒的橘猫。我那时过马路都小心翼翼站在你左侧,怕楼上玻璃和砖瓦碎了掉下来,怕液化气罐爆炸,怕充电器着火,怕彗星会撞地球,怕海啸和地震,怕所有尖锐带刺的事物,怕鞋子里会钻蜈蚣或者蝎子,怕窗子里会进蛇。其实后来想想,那时候我真的好怕死。

也许是明知道你和我的世界中间隔起了一道明暗交界的线,立起不高不矮几米的墙。我好像仍然听得到你,看得到你,但却已经感受不到你了。我在烟尘和气焰中预感到毁灭,却没有害怕地闭上眼睛,我只是把手握得更紧了,脑海里一遍一遍重播着被火舌一瞬间吞没的画面,想象着会是皮肤先烧焦还是人先被推出去撞在墙角和柱子棱角上砸断骨头。无意义地思考着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会先停止工作,以及死前的疼痛会有多剧烈,持续多长的时间。

当我意识到这似乎没有多可怕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却让我觉得有些恐惧了。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一刻,我开始期待着,和这个不存在着你的世界一同坠落,一同焚烧,一同毁灭。

我站在布满了炸药和雷管的南十方街,看着导火索甩着尾巴乱蹿。我觉得在墙的那头看起来,或许会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当然你也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我和你的故事远比我应得的要好,所以我欠你的也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在海上人会喜欢喝酒,因为带来的温度,带来的脉搏,都会让人更觉得自己仍然是活生生的人。不然漂泊一久,就仿佛被世界遗忘,在冰冷的角落里悄悄失去活力,失去体温,像树叶等待枯黄,路灯等待熄灭,心理上已经为自己画上了远在未来某个位置的句号,剩下的只是颓唐的行走。

我也喝,虽然我真的喝不了酒,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当海岸线被浪潮彻底盖过,当爆炸的蘑菇云笼罩在整个城市的上空,躲在哪里变成最没有意义的选择,谁也不会在乎摄入了多少酒精或尼古丁。轨道突然定了,心突然就沉了一下,忧虑和恐慌都消失了。只需要等待,且不会太久,那种心情就像是坐进了蹦极的箱子,底下踩的铁板会因为箱子外的人轻轻按一下遥控器就撤走,然后人就会下落。紧张是无用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地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人反倒是坦然很多。

这一点上我们都一样,在不得不接受的时候,我们比想象中都更能接受所有的事情。

那场爆炸波及了我熟悉的一切,炸塌了桥,车辆和桥梁落到江里,溅起没有色彩的水花。有什么碎片陷进了我的眼睛里,扎碎了虹膜,让我的视野停留在了那座桥倒塌的那一幕里。

世界应该是黑白色的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我看不见了,大脑补偿了一帧老旧的底片。着火的十字路口我听见好多人在来回地跑,都分不清是不是幻觉。

那扇地铁的门应声开了,到站的我下了车,隔着缓缓关上的玻璃门,我打开了那枚戒指的盒子。里面的玫瑰花瓣散发着新鲜的好闻香气,你夸张地嗅了一下,陶醉般嘴角向上,故作矜持地悄悄伸出了左手,在玻璃对面展示着每个手指头。

我知道你闻不到的,你知道你戴不上的,所以等到倒数的响声结束就好,就像是定时炸弹只剩下几秒钟。

不是每个人见我都会笑,也不是每个人分别时都会为我哭。正因为我知道,所以你如此难得,如此特别。

初见那年,在那条街我下了车。这次你没有从背后抱住我,只是礼貌地道了别。我没有回头看你,只是拿着快烧完的烟头,轻轻碰了一下脚边的导火索。

你戴着耳机听歌,默默注视着地铁的荧幕上播报新闻,那晚南十方街的烟花,点亮了整个璀璨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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