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厉鬼听到了林珩的呼唤,他转过头,凝视着林珩的眼睛,慢慢地翕动嘴唇,好像叫了林珩一声什么,可惜林珩听辨不清。
而就在此刻,怀抱中的林稚玉忽然颤抖起来,伴随着一声呛咳,随即一股鲜红的液体从她口中涌出,顿时染红了林珩的前襟。
林珩见状,只觉得急火攻心。妖化后的宇卓肯定不是凡人能敌,但是自己抱着受伤的林稚玉,面对数十个强壮的对手,想要毫发无伤地冲出去绝非易事。
宇卓也意识到棘手的处境,却不能暴露自己的劣势,用凶狠的语气说,“珩哥,我们去偏院等他们!”
林珩急忙点点头。
“别放过他们,他们三个都是妖怪!”白启政冲着那些人大喊,“你们是这个镇上最勇敢的人,拿起你们的武器,保护我们的家人!”
出于对妖怪的愤恨又或是保护乡亲的责任,人群中胆子最大的两个人站了出来,他们提起各自的武器,准备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宇卓。
化身厉鬼的宇卓怎可能被区区两个人围住?林珩只觉得白色的影子一掠,白影旋即闪到右边那个人身前,林珩根本看不清宇卓手上的动作,只见到一朵血花在夜空中飞溅,随即那个人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林珩看懂了,那是宇卓用利爪撕破了那个人的胸口。就在右边那人失去战力的同时,宇卓已经闪到左边那个人的身前,他抓住那人的衣襟,骤然之间发力,竟然将一个强壮的大汉徒手提在半空,然后宇卓发狠地嘶吼了一声,又将那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那个人甚至连呻吟声都来不及发出,直接如同一滩烂泥软在地上。
这是最勇敢的两个人的遭遇,看到他们的下场,其他人都被吓得肝胆俱寒,哪里还敢再上前一步?只有白启政急得大喊,“去喊人!去镇上喊更多的人来!”
林珩暂时顾不得其他,林稚玉遭受的是重击,每分每秒她的生命都在流逝。趁着众人不敢靠近的档口,林珩双臂横抱起林稚玉,而宇卓赶过来掩护着他们,三个人匆忙躲进了偏院的小屋内。
“我记得衣柜里有药箱。”屋子内没有床,连沙发都没有,林珩只好将林稚玉放平躺在地板上。
宇卓立刻取来那个药箱,还顺手拿了一件衣服卷起来给林稚玉当枕头。“对不起变成这个样子,鬼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才会变成厉鬼。但是我有理智,绝对不会伤害你们。”宇卓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像是个犯错的小孩子。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我当然知道!”林珩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他的心中甚至有一些感激,之前宇卓曾说过,建立亲密关系最好的方法是告诉对方一个尴尬的秘密,而现在宇卓是为了他才暴露出自己最见不得光的样子。
林珩来不及对宇卓说感谢,眼下当务之急是重伤的林稚玉。林珩小心翼翼解开林稚玉的腰带,退下她的振袖和服,然后将和服铺在地上,让她可以背部向上趴在上面。
她背后的伤情触目惊心,背心处呈现一大片骇人的青紫色,脊骨似乎也受到损坏,向着胸腔塌陷下去。而随着林珩帮她脱衣的动作,又一口鲜血涌出,血液的味道弥散开,那种味道钻进林珩的胸膛,犹如一柄快刀在他心口上乱搅。
林珩打开药箱,里面的情况更让他失望,只有一些最常见的消炎药还有治疗感冒和肠胃的药,外伤药品不过碘酒、棉签、创可贴等,还有就是半卷纱布和一柄看上去不太趁手的剪刀。而林稚玉的情况,或许手术台更适合她。
林珩正对着药箱发愁,林稚玉忽然艰难地抬起手臂,轻轻抓住了林珩的手。“珩儿,不必了……”这是林稚玉对林珩说得第一句话,她的声音一如往昔,轻缓而温柔,仿佛微风中的一株幽兰。
可是听见这个心心念念的声音,林珩却蓦然怒了,“为什么说不必了?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反抗?”眼泪又一次冲出眼眶,林珩的声音嘶哑得令人心疼,“还有为什么要为了那个狗男人抛弃我?究竟为什么?”他一遍遍问着,每一声质问都仿佛要撕裂胸膛,让心中多年以来的积郁宣泄出来。
“韩先生回来就好了……”林稚玉无力地吐出这句话。
林珩陡然一惊,竟然又一次听到韩先生的名字。
“韩先生究竟是谁?”
林稚玉的眼角有泪滴凝聚,却再也给不出更多的答案。
“你回答我呀!”林珩哽咽着问,“他是我的父亲吗?”
“珩哥,你不要这样,她有苦衷的,一定有的!”宇卓跪在林珩身边,似乎想伸手拥抱林珩,但是看见自己的利爪,终于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而林稚玉只是无言地看着他,眼神中有愧疚和爱怜,而更多的还是哀伤。那种哀伤如洪水一般将林珩淹没,渗入肌肤,一直侵入他的骨髓。
林珩心如刀割,但随即他将泪水一把抹去,发狠地说,“宇卓我们冲出去!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我们必须去医院!”
“医院可能收我们吗?”宇卓幽幽地问。
“那就离开小镇,我们去省城,去北京,总有一个地方可以救她!”
“珩哥……”宇卓翕动嘴唇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林稚玉的情况其实一目了然,她的心脏和肺脏都受到了重创,死亡的镰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上,收割下去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其实林珩很清楚,这间小屋就是他们最后的庇护所,屋子之外,根本没有能容下他们的地方。其实林珩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不要,我们逃出去!逃出去!”林珩抓住宇卓的肩膀,苦苦地哀求他。
宇卓比林珩更冷静,可是那双诡异的眼睛中,却能解读出更为深邃的不甘与心疼,面对林珩的无助,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说,“好!”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点点微弱力度落在林珩的手背上,那是林稚玉轻轻握紧林珩的手。随即,她拼上所有力气,让自己平躺过来,显然她不想再让林珩再看到自己的伤。林珩无法阻止她,而宇卓则拿起一件衣服,帮她轻轻盖在身上。
完成了这一切,林稚玉的脸色愈加难看,墨色碎发被冷汗贴在额头,衬得她惨白的脸色愈加不忍直视。她的胸口还在起伏,只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荆棘一般的滞涩。但是林稚玉仿佛释然了许多,她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那个藏有零食和玩具的柜子。
宇卓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柜子的锁还开着,他于是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当宇卓拿出一包芝士球的时候,林稚玉的嘴角轻轻提了一下,而当宇卓拿到那本精装版《安徒生童话》的时候,林稚玉的眼光更为明显地闪动了一下。
“这本书?”宇卓将芝士球和童话书一起抱到林稚玉面前,林稚玉微微动了动眼睛。宇卓会意,他将童话书递给林珩,而芝士球大概是林稚玉留给宇卓的。
林珩翻开书页,立刻发现了端倪。原来书页被掏空了一部分,形成一个小暗格,里面嵌着一面金属镜子。
“镜子?”林珩将镜子取出来,托在掌中仔细一看,还不及林珩手掌大小,但是做工极为细致考究,镜框四周镶嵌着精致的缠丝花纹,像是匠心独到的工艺品。
“这一定就是第一面镜了。”宇卓说。
“啊?”林珩怔了一下。
“这是后生的规矩。”宇卓解释说,“姑获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珩哥的心结也已经解开。心结解开的时候,镜子就会出现,现在只要打破镜子,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林珩固执地说。林稚玉还在自己身边,林珩才刚刚找回母亲,现在哪怕让林珩交出自己的生命,他也不愿意和林稚玉分开。林珩已经不想再过问,当初林稚玉是否曾抛下年幼的自己,选择像蝴蝶夫人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此刻的林珩可以原谅一切,只要能和林稚玉在一起,哪怕多一分一秒也好。
可是事与愿违,林稚玉眼睛中的光彩越来越黯淡,瞳孔也变得越来越空洞。她的生命已然被按下了加速键,林珩仿佛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的每一次心跳和呼吸,都在自己的指缝间悄然流逝。
“珩哥,后生不是现实!你看到的一切也不过是假象,没有必要沉溺其中。”宇卓的声音仿佛悬浮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根本进入不了林珩的心里。
“珩哥……”宇卓一直劝说着什么。
“不!”林珩发出一声低吼。他将林稚玉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拼命地亲吻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让她冰冷的手重新温热起来。
“珩哥,拜托了,放手吧!”
“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求求你,求求你……”林珩根本没有理会宇卓,他揉搓着林稚玉越来越冰冷的指尖,在抽咽声中苦苦地哀求她。
宇卓看得痛心,便索性不再劝说什么,而是学着林珩的样子,轻轻拉起林稚玉的另一只手。林稚玉的神智还在,她爱怜地看着林珩,又转动眼睛看了看一边的宇卓。忽然林稚玉的瞳仁颤动了一下,她艰难地翕动嘴唇,仿佛对宇卓说了句什么。
然而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甚至连呼吸声都渐渐微不可闻,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相守着,仿佛一张笔触细腻却光线昏暗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