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鲜花的土地:诗歌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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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开满鲜花的土地

《诗歌编》

文/石才夫

凤凰木

只有开花的时候

才那么显眼

外地的客人问

这是什么树?

我说出“凤凰”两字的时候

没想过天空中的飞鸟

但常常会联想到

一场大火

像这满树的烈焰

鱼尾葵

自从知道它叫这个名字之后

每次路过

我总是盯着叶子

看空气中的鱼

如何呼吸

绿萝

每片叶子似乎都一样

如果没有攀附

它们就垂下

我位于大楼北侧的办公室

只有下午才见阳光

这时 我常常和它一起

面朝窗外

玉兰

隔壁院子

一棵高大的玉兰

开满了花

透过浓密的叶子

我看见一个少妇

雪白 丰腴

散发出迷人的香

紫薇

此时正值花季

它们恣意开放

在此之前

“紫薇”这个名字

和我常常遇见的这种树

是分开的

紫薇二字很美

树和花也美

我今天终于把它的名字叫出来

像是呼唤一场

将要落下的雨

在百花岭

有几座土岭

低矮

上面的草木也低矮

百花已经被

高耸的楼群

取代

从前的花

开在了我

每天目光往返的

天空

地铁过了百花岭

就是佛子岭

果然是

花开见佛

南湖边种得最多的

是榕树

几乎每天早晚

我都要读一遍这些

葱郁恣意的生命

久了

相互都熟了

它们也会跟我打招呼

用不同的方式

台风过后

是扔几根枯枝

大雨刚停

是快乐的气根

今天早上

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我走过的时候

树上纷纷落下的果子

叮叮咚咚

敲打我的脑袋

番石榴

清明节回家

发现小时候那棵番石榴没了

一问

说是婶婶砍的

她嫌果树挡住了

阳光

婶婶的家门朝西

堂哥堂弟都住在城里

婶婶和房子都老了

午后的太阳

比果子珍贵

重阳木

重阳节这一天

在泗城街头

见到一棵670年的重阳木

泗水就在它跟前流

明清两朝流出去稍远了

后面的时光

断断续续跟着

周围的山太高

稍不留神

日头就不见了

河边码头上

浣衣的妇人

啪啪捶打

昨日烟火

白云山

穿过一片浓郁的葱茏

桂江与浔江

在眼前横陈 交汇

我拾级登上

一座斑驳的亭子

未见白云

一条黄狗

趴在最高那级台阶

闭目养神

六堡镇

门外青山

老码头有了新面孔

百年香樟挽着河水

浅浅流回过去

买回一大筐

老旧残破的叶子

足够我

清高几年

真武阁

江南四大名楼

唯此阁不是因文而名

造楼的工匠

用孤绝天下的四根悬柱

让它自成千古名篇

西林归来

驮娘江上

一座座用来囚禁河水的

大坝

缓缓后退

小部分越狱的流水

夺路狂奔

在那儿稍作停留

这里的女子妩媚妖娆

男人甘愿臣服

做个欧贵[1]

逃走的河水

被一条鱼举报

溅了几棵木棉一身

我已经走远

岑氏一门三总督

还站在风里

摁了一声喇叭

县官张鸣凤仿佛得令

惊堂木一拍:

把那个法国传教士马赖

斩了!

冬至在藤州

老码头是濛江的

泊满散淡日月

转个弯就是浔江

蓄一镜静阔

蔚蓝之下

有些事深不可测

此地今日

习俗吃粽子

我只是一再举杯

敬江岸上新马村

一个叫袁崇焕的汉子

还有 水上偶尔漂过的

片片落叶

中和怀古

藤州北流江畔,有村名中和。村中有古窑二十余座,房屋墙基、村道铺陈皆宋窑匣钵残片,虽时隔千年恍如昨日——

匣钵如胎盘

孕育青瓷

只是不知

那些孩子

如今都在哪里?

老墙里整齐堆砌的

匣钵残片

像凝固了的家常日子

岁岁年年

看江流北去

村道上

牛蹄踏不碎

江流夕照

门前老犬

卧听涛声

老码头

船仍在靠

只是少了喧闹

也没有人

倚门守望

那年春笋

早已长成长篙

垄上

玉米

木薯

芝麻

花生

瞪大眼睛

不敢高声语

恐惊城里人

冬日,正午

麻村一街一巷

我每天步行上下班

都要走过

今天中午

在小巷拐角

我已经过了二十多米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回头

两个中年妇女

在说话

隔着二百多公里

老家的纯正乡音

在都市阳光下

花朵一般盛开

时间

四十年间

这个城市曾经

盛极一时的企业

啤酒厂

味精厂

棉纺厂

自行车厂

都消失了

唯有手表厂

还在

时间去哪儿了

家里用了二十年的挂钟

被取下来了

因为没有电池

这两天我每次抬头

见到空白的墙

都莫名惶恐

好像我的时间

也不见了

旧手表

有好几块

放在床头

想让哪块走

就给它上弦

放到耳边

听嗒嗒嗒嗒的钢声

至于走得准不准

已经不重要了

快,太阳不会提前升起

慢,孩子不会停在童年

天行健

我和爱人

住在城市的东头

早上看太阳升起

儿子小两口

住城市另一头

傍晚在阳台

可以看到夕阳

他们很少回家

每天早晚

我们相互打量

彼此的时光

中国故事

步行上班

在路口等绿灯

听两位女环卫工人对话:

“你儿子工作了吗?”

“没有。还在读书。”

“读研还是读博?还用你供吗?”

“读博,现在不用供了。”

还想听下去

绿灯亮了

下午下班

老张去取路边的公共自行车

遇到大学同学老刘

他们互相嗨了一声

两个厅级干部

并肩骑着车

像当年在校园里一样

腊月廿八

在外打工的年轻人

筹了三万多元

回村办敬老宴

全村老少三十多桌人

吃了一天

这是村史上的第一次

今年重阳

轮到全村嫁出去的女儿

回来办敬亲宴

这是戊戌年正月十三

我回新桃村祭祖

吃饭的时候

堂弟告诉我的

石不语

走到哪里

我都喜欢寻找石头

河滩上

草丛中

路边泥土里

农家菜园围墙

每有所获

便欣喜若狂

久了未免恍惚

自己其实也是一块石头

风蚀雨打

在人世的河流中滚动

倾轧

不断翻覆

直到有一天

柔软的部分都不见了

只剩坚硬

路过的人惊呼:

看!这块石头

硬化

那些青石板

也够硬了

山村的每个夜晚

都被笃笃敲碎过

但岁月更硬

把它们的棱角慢慢磨平

岁月还不够硬

村里人用混凝土

把青石板路覆盖

他们说现在

摩托车好走多了

我的心也不够硬

居然想扒开那些水泥

看看小时候的

石头

我相信

伤痕累累的土地

野花一定会开

黑夜的尽头

黎明一定会到来

沉默的钢轨

有列车驶过

年老的故乡

会变成青春的山脉

想念一场雨

邂逅一阵风

在天空中写一首诗

让巡航的鹰

南来的雁

高声朗读

趁天气晴好

晾晒爱情

我相信这些美好的东西

也相信不美好是另一种安排

我相信你

相信握手的力量

拥抱的温暖

相信鞠躬的谦卑

那时我们的世俗的脸

将与大地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