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光照进来的地方(组诗)
文/陆辉艳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莱昂纳德·科恩
雨中返回
经过露天采石场时
并没有出现
爆破的巨大声响和粉尘
春日雨水冲刷着开采机
和石头的裂缝
你怀疑这寂静并非真实
江水往南流淌
堤坝延缓了水流
迂回的旋涡
像你此刻的愿望
修复的牌楼在雨中肃立
好像世界的秩序
爬山虎仍是你离开时的样子
一块来自采石场的大理石
激光雕刻的字迹
还能听见石头发出惊讶的呼声
昨天的小镇因为裂缝
而变得明亮
古老的事物
在时间里接近琥珀
但罗马不是我的目的地
1
如果每条大路相通
我们可以去罗马
但罗马不是我的目的地
湾木腊是,大不界山是,蓬蓬沧河是
洪水仿佛就在昨天
村庄陷入天空的缺口
那儿,我曾想要出走的念头
与我此刻渴望返回的愿望
如此自然,像大海涨落
来自月亮神秘的引力
正是那些汹涌着,推离我们的事物
裹挟着我们回到出生地
2
我选择最远的路
身上带着月光的陈旧
旷野中点燃火焰的人
内心有古代隐喻
更有这个时代的新田园
脚印仿佛印章
嵌入时间的大地
凌晨五点,故土被迷雾包围
一座休眠的岛屿在我胸中醒来
站在大不界山,松林耸立
在风中发出有力的声音
它们走出自己的森林
看见群星
在天穹闪耀
3
时间使万物获得智慧
卵形的湖泊闪着光
晨昏交替时,它们领受职责
牵引着大地上升
那是我回到家乡的心灵馈赠
旧日田园荒芜,此刻重新长出庄稼
抽象的空荡,被充盈的果实填满
那时我偏向视觉的美感
并不曾留意,饱满带给现实的安慰
挖沙船聚集在沙洲
它们将为一座屋宇准备基础
被翻耕的土地、荞麦、门神和井台
祖先的遗产,被一群相信太阳的人
重新继承。祥和回到他们的脸上
从河流吹来的风
驱散体内的阴影
4
雾气消失了,群山的乳房
显露在天空降临的光线里
仿佛等待万物汲取
我的祖母挎着竹篮
弯腰走在2009年的田垄
两只萎缩的果核,在她胸前垂下
土地一样,干裂,贫瘠
再也淌不出乳汁
它们也曾圆润,饱满,喂养过一群新鲜的孩子
当它们在深夜变成沉静的河床
我突然领悟生命的真切
5
我记起在土地的腹部,河埠头边
梦中惊醒的女人早起捣衣
犁铧尚未生锈,壮年的你扛过它
中年的你扛过它,年老的你
依然扛着它,走向田垄
你的光阴被推土车推上斜坡
我曾跪拜于此,祖父坟头的青烟
和屋顶升起的炊烟,具有同样的筋骨
有人奔走他乡。忘记井水
也曾照过自身
6
我的父亲和弟兄在深山里
顺着河道运出木材
运出明天和温暖。他们光着脚
在寒风中垒一个巨大土窑
躬身的形状:一排凸起的粗陶耳环
他们炼出的木炭,拥有乌鸦身上
漆黑羽毛的纯粹色泽
土地向他们敞开
万物生长的曲折和奥秘
那是他们站起来
认真打量世界的地方
他们抛开质疑
看见内部的
全新的彼此
7
瀑布在夜晚,发出巨大轰鸣
我曾写下:山川静美,亦是困境
往日困境化成冰雪消融
父亲穿上毡靴
备好防滑的稻草
当他从尘土中抬头
看见掐顶的槐树长出新枝——
我祈求这行诗必保佑他
我祈求平和的明天必保佑现实
我祈求现实的光芒必保佑你
站在废弃的巷子里
站在这条过去走过的巷子里
天很快黑下来。时间里必然的黑暗
为我披上外套
灰色门楼被蛛网缚住,代替了铜锁
从前的雕刻匠人,他们叫他小工
早上去了大理石加工厂
晚上回来,身上蒙着石头的灰尘
我旋开镜头——一个幽深的黑洞
一切事物和时间都在往前
黑暗中青石板路的反光
当它们突然在井台处塌陷——
时空就是这样,从不经意的地方开始塌陷
而塌陷是为了另一种开始
远处,一个新形成的村子,传来犬吠声
那被月光和路灯照亮的黑夜
还原了时代的童年
静静伫立
这被太阳烤热的土地。蓬勃生长的水稻,刺槐
我们爱过,在它上面劳作过。有时,我们
为一阵偶然吹来的风奔跑。沿着河岸
那儿吹来金银花盛开的香气
一座新起的石桥
通往镇上。在果园的木栅栏后
怀孕的女人静静伫立
脸上带着一种虔诚、圣洁的光。
她看远山,看远处的田野,眼神迷离
仿佛这一切,都将与她体内的相遇。
风,悄无声息地回到河岸
它将不会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