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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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滕祥将冯保给他的那条揭下来,自己又在额头上蹭了蹭,感觉那处血有些粘稠了,摇头道:“不必了,己经止了。”

这时两家随从齐心合力从夏府门口乱糟糟的车马间清出一条路来,护送着马车走出了巷口。陆炳这才一脸困惑地问:“公公这是出了什么事?”

滕祥被问,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想骂:“那个老——”想了想忍住了,只道:“我刚到小厅门口就被夏阁老扔了一个茶盏过来,还让我滚,大概是嫌弃我们这种人上门来污了他的清名吧?”

陆炳随驾日久,对皇帝身边近侍性情都颇有了解,这滕祥寻常见人,总是亲切讨好的模样,他几乎还没见过滕祥与人撕破脸,此时见他恼怒得无以自持,心头暗喜,强行按捺了后,继又一脸疑惑地问:“这可奇怪了,夏阁老平素也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怕不是认错人了吧?”

夏言确实说过认错人了,但他当时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又让滕祥觉得,哪怕真是认错了,夏言也并无一丝愧疚之心,这简直比砸脸更让他气闷。于是哼了一声,默不作声。

陆炳不由猜了猜夏言是认错了什么,但任他这会百般思量,也想不到自己送的礼金反而让夏言火冒三丈,并误伤滕祥。

从夏府到永兴坊也并不多远,就几句交谈间,车马己到了滕祥私宅。滕祥拱了拱手道:“谢过陆都督了,它日请陆都督来吃酒。”

陆炳笑道:“顺路捎你一程而己,谢什么谢,不过来日吃酒可是你说的,莫怪我不请自来——对了,我这会正要去镇抚司衙门,要不我顺便帮你叫个治外伤的大夫来包扎一下?”

滕祥摇头道:“小伤而己,我家中自有金创药,敷点就好。”

陆炳点头道:“那你稍加休养吧。告辞。”

夏二爷强颜欢笑地召呼客人们进去入席,却有几处搭好的凉棚被这一阵雹子打穿了,砸碎了碗碟。不免又忙乱了一阵,将树荫下的桌子挪进了偏厅。张居正瞅着间隙问了夏二爷两句,夏二爷苦笑道:“都是误会,是我招待不同,回头我再去给滕公公赔不是。”

张居正便知此事不得善了,他一个新科进士,还在等候馆选,本与阁老们毫无瓜葛,这时摸了摸袖中的那柄折扇,心头却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夏府家人忙碌宴席间,张居正听到有人笑道:“咦,太岳?夏阁老连你们也请了?”

张居正一转眼就看到了座师徐阶,徐阶来得甚晚,直到宴席开了才赶到,夏府家人给他撑了把伞,护着他进厅来。

张居正上前给徐阶问安,徐阶如今也有四十余岁,生自江南温软之乡,豪富之室,于修饰养生上颇有心得,若不是精心地蓄了一撇短髭,看起来与这些新进士们也差不多年龄。他是贵客之一,夏府家人要引着他往前厅摆的主席上去,但他十分敏锐,己经发现厅中诸人神色不对,于是便召来张居正问:“你们来得倒早,可见过夏阁老了?”

张居正马上察觉老师用意,躬了躬身道:“夏阁老待客甚忙,学生等还无缘拜会呢。”

徐阶“喔”了一声,知道确实出了事,向他点了下头,便随夏府家人往主厅去了。

张居正等人自然也有家人引他们入席,他一眼瞥过去,见邻座那个叫冯保的少年双眼水汪汪的,自然是刚刚被训斥了偷哭过一场,不由心头叹息了一声。

方才进花园的时候,他们听到琴曲循之登亭,亭中却只有遗扇,他遥遥于草木间见冯保送一少女走,背影甚是窈窕,看年龄,应是夏阁老的孙女。张居正虽然有二十三岁,论理亲事早该定了,可他祖父不过是辽王府的护卫,还被王府逐出,父亲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小吏,但他却自幼有神童之誉,家中长辈当然觉得他的婚事不能轻许。如此高不成低不就,竟拖到了现在。近日父母来信有说到亲事,言下之意是觉得江陵的那些大户人家,或是闺女本人品貌有些不如意,或是家风不甚好,或是曾经对他们家提亲的事迨慢过,总之都不如意,让他可相机请托老师同年作媒,在京中觅一名门闺秀,若事有可行,他母亲再上京来相看。

张居正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刚刚跨科举的大门,进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无数新奇的事物等着他来学习吸收,大丈夫何患无妻?成亲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全然不急的。可是就在方才那一会儿,他感到自己心底深处被触动了一下,不论是那琴声中的恬静和明亮,还是扇面上绘就的生活情趣,都有种心有戚戚的感觉。他博览诗文散记,各种人生了悟都见识过,但有些是高山仰止的前辈,有些更是遥远时空的古人。此时他开始幻想一名目光清透,语声绵软的少女,双手托腮在窗前偷窥扑雀儿的狸猫。

在他脑海中,那双眼渐与旁桌委屈的少年冯保相叠。

是了,他们是相处甚好的亲眷,多半确有相似之处吧?

张居正忍不住又看了冯保一眼,只见他平静下来,紧咬着双唇,却有一丝莫名的倔犟。

他大概还是没想明白,见人受伤而援手岂不是仁义,自己哪里错了呢?

张居正想,夏府的少女应该也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善良和固执吧。

就在他神驰天外之际,桌上的进士们开始议论方才的事了。

“听说滕公公是不请自来,被夏阁老当面斥退?”有人小声说。

“不对呀,那陆都督不也是自来的,现在难道不是去坐了席?”李春芳摇了摇头。

“陆都督己经走了,似乎是吃了口酒就走了。”王世贞眼尖,之前就见过陆炳悄悄退出前厅。

“对哦,他好像都没有去坐夏阁老的主桌!”

进士们议论着,彼此交换眼色。朝中大佬们不管私交到底为何,大面上都会礼仪周全,其实也是免了被旁人看去议论,而但凡到这种不顾礼仪的状态,那真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去年三边曾督师上疏议复河套,夏阁老一力支持,但听说圣上身边颇有些人阻拦。”

“莫不就是这位滕太监?所以夏阁老见了他就要往外赶吗?”

“滕太监还没这么大能耐吧,不都传说是那位从中作梗?” 二甲第四的史朝宾拿着筷子在桌上写了个“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