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超级沉默的霍去病
公元前140年，如果要评选国内大事，以下三件，当仁不让。
汉武帝问计“学术超男”董仲舒。
陈阿娇（成语“金屋藏娇”的女主人公）被立为皇后。
以及一位姓霍的战神，在山西临汾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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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故事，想从一场极其盛大的葬礼说起。说它盛大，是因为在囚徒接触的史料里，还没遇到过。
那是公元前117年。整个帝国都陷入哀伤。送葬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几乎半个长安城都出动了。朝廷调遣边境五郡的铁甲军，从首都到茂陵排列成阵，声势浩大。大汉皇帝汉武帝刘彻的情绪也很低落。太监们发现，他的眼角有闪光的泪花。刘彻是大汉第七任皇帝，一向以坚强著称，极少让人看到他的眼泪。这次也忍不住了。
根据国家有关安排，亡者被追谥为“景桓侯”，并被允许安葬于正在修建的武帝陵寝一旁。这种超标准的待遇，只为纪念少年英雄霍去病。霍的坟墓，外形看起来像祁连山，是武帝专门找人设计的。他的本意是，希望自己死后，能永远得到霍去病的护佑。
同时代、近距离目睹这一切的司马迁，不惜笔墨为小霍写了传记。二十三岁的小霍，有什么了不起的功绩？值得整个国家高调纪念？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他，大汉的疆土，可能已被残暴的匈奴骑兵搅得七零八碎。汉武帝能创造中国历史上三大盛世之一，真的要感谢霍去病，提供了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这个环境，完全是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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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几千年战争史，霍去病可以排“战神榜”前三。
他是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人，杰出的军事家，官至大司马。他的生命，极其辉煌，十分短暂。十七岁前，他默默无闻，之后忽然爆发。他随大军远征漠北，只带八百骑兵，直捣匈奴巢穴，从此全国人民都记住了“霍去病”这个响亮的名字。十九岁时，他三征河西走廊，将匈奴人逐出祁连山。到二十一岁，他已经是军中主将。只要他在，匈奴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遍阅史料，我分析了他的成功之道。
一是巧妙利用骑兵。彼时，中原王朝的步兵为主，已逐步转到步兵和骑兵并重。有了骑兵的速度，他用兵更加灵活，更加果断。他指挥的战役中，屡见长途奔袭、快速突袭和大迂回、大穿插作战。做他的敌人，是不幸的。因为只有一个结局，失败。
二是赢在气势。他是一个天生的冲锋者，拥有强烈的事业心。除了打仗，心无旁骛。刘彻曾想拨重金为他修建豪宅，但是霍很淡然，说出了那句千古名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仅八个字，却足以令无数有志青年内心激荡，热血沸腾。
三是赢在“以夷制夷”。霍去病打拼的班底，居然全是匈奴裔武士。他如何笼络那些身份尴尬又不服管教的武士，目前还不得而知。只知道，他越打越成功，越打越自信。他总能从最薄弱的环节突破，对敌人实施毁灭性打击。不抓几个匈奴高级别领导，誓不罢休。
可惜，这位少年英雄，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忽然陨落了。像流星，又像烈火。匆忙间，穷尽了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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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霍去病的各种英雄事迹，虽然大家已经很熟悉，但还是想用几段文字，再唠叨一下。因为，实在太值得说了。
霍去病的成名战，发生于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当时他十七岁，刚刚成年。当时他跟随名将卫青在漠南（今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南）与匈奴作战。那一战，他仅带几百人，狂奔数百里，斩获敌人两千零二十八人（数字那么详细，估计不是编的）。其中既包括相国那样的重要官员，也有单于的祖父辈籍若侯产（籍若侯乃封号，名产）、叔父罗姑比等贵族。
汉武大帝就是从这一战，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战争结束，立即封其为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上来就封侯，这起点，实在是……
关键是，这还只是开始。
仅两年后，十九岁的霍去病于春、夏两次率兵出击，大败河西（今河西走廊及湟水流域）地区浑邪王、休屠王部。看看他的成绩单：歼敌四万余人，俘虏匈奴王五人及王母、单于阏氏、王子、相国、将军等一百二十多人。
霍去病的杀伐决断，更是令人印象深刻。那年秋天，他奉命迎接率众降汉的匈奴浑邪王，结果有降将变乱。霍将军很铁血，立即率部冲入敌营，斩杀变乱者，迅速稳定局势。随后，浑邪王率四万余人归汉。霍去病的老辣表现，根本不像一个年轻军人。
匈奴歌手由此悲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是匈奴人的血泪控诉。鉴于他们的汉语水平实在不高，我这里就不翻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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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前所未有的胜利，刘彻有些陶醉。他打上了瘾。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春，他命卫青、霍去病（时年二十二岁）各领骑兵五万，“步兵数十万”，寻歼匈奴主力。如此主动，以前是很少有的。
霍去病带着手下，北冲两千多里，歼敌七万零四百人，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匈奴将领八十三人。一直追杀到狼居胥山（今蒙古国境内），影响力甚至一度到达瀚海（今贝加尔湖）。
这种进攻性战争，彻底改变了大汉在对匈奴战争中的守势。要知道，偌大一个王朝，以前曾被匈奴欺负得很惨。又是赐礼，又是和亲，低声下气，很是丢脸。现在，中原王朝最为头疼的领土之事，居然被一个年轻人解决。用时仅几年而已。刘彻也很舍得给官帽子。战争刚结束，他就任命霍去病为大司马，管理日常军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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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霍去病，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功秘诀。这个秘诀是天赋的——出身。
这说起来有些矛盾，因为他的身世，有些复杂。他是一个私生子（跟孔子、秦始皇和达·芬奇一样）。他的爸爸叫霍仲儒，是平阳县一个不入流的基层官员。他的妈妈叫卫少儿，是平阳公主府上的丫环。这两人是如何勾搭上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卫少儿怀孕了，霍仲儒不敢认。用现在的话说，老霍从未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
这里要插播一下，当霍去病艰难长大后，他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一次带兵北上，他专门到平阳（今山西临汾）见霍仲孺，跪拜道——“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之子！”是不是感觉霍去病做人还挺有境界？
他还把同父异母的弟弟带出道。他的弟弟，后来也是大名鼎鼎，耀眼得很——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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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的身世，当然远没有那么简单。我来捋一下。
卫少儿有个姐姐，也就是霍去病的姑姑，叫卫子夫。卫子夫长得非常漂亮，有娴德之美。经妹妹介绍，她到平阳公主府上应聘歌女，为平阳公主所注意。平阳公主是汉武帝的亲姐姐，自从外嫁后，无时无刻不想回京。她曾给弟弟物色过很多美女，但刘彻不为所动。现在，卫子夫变成了她的新棋子。
那年刚满十八岁又初掌天下的刘彻，面对卫美女，意思了一下。一年后，他又意思了一下，卫子夫怀孕。卫子夫一辈子，为汉武帝生下三女一男。尤其是那男婴，名为刘据，是刘彻的首个皇子，颇得宠爱，后来成为太子。因为对延续皇室血脉有突出贡献，卫子夫顺利登上皇后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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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家弄明白了吧？霍去病尽管出身低微，却神奇地与当时的皇帝刘彻有了神秘的联系。作为外戚，他十七岁时忽然成了朝廷命官，起点不是你我能比的。
有一个能干的姑姑，还不够。他还有一个能打的舅舅，名叫卫青。卫青的口碑，不管在当时，还是历史上，堪称优秀。他是一个低调的外戚。比如，即使他对国家的贡献再大，也从来不养士（门客）。他觉得，养士是危险的，一群人在那里胡评妄议，很容易生事，也会被皇室忌讳。
可是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后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节奏。他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一大帮人活着。那帮人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这样一来，帝国的一号人物刘彻开始睡不着觉。他想了很久，决定培养一个人来制衡卫青。现在他想好了，这个人就是霍去病。
当他拿定主意的时候，霍去病的末路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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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究竟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这应该是大汉的最高机密。
一向敢写敢说的司马迁，对霍去病的葬礼，不惜笔墨（包括送葬队伍的来历和衣着打扮，墓的形状，谥号的意义）。但是对霍的死因，他却故意略过。全篇没有一个字，提及霍的意外早卒。实在太匪夷所思。
越是神秘之事，人们越想一探究竟。这可以理解，人类的本性之一，就是八卦心态。那个年代，再也没有谁的话题性，能超过霍去病。你想想，一个天才和英雄，他的事业如日中天，未来不可限量。却突然死了。估计谁都想知道答案吧。
有人说，霍去病的身体免疫有问题，后来被匈奴人的病毒传染致死。还有人说，长年打仗的压力巨大，霍的抵抗力下降，最终亡于某种急症。其实，只要用脚后跟想一想，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那这位少年战神，到底是谁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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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合理的想象，是权力杀死了他。
跟岳飞一样，霍去病也介入了皇帝的家事。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霍去病已成为大汉第一勇士，战功闪瞎人的眼。这时候，他却忽然上疏，请武帝封皇子刘闳、刘旦、刘胥三人为诸侯王。诸侯王必须“就国”（即去封地居住而不能留在长安）。他的提议，得到了丞相张汤的友情赞助，到后来，很多官员入群支持。
霍去病关注的领域，一向只在战场。他平常是超级沉默的人，这使他有更多时间思考。杀敌、杀敌、杀敌，是他的所有任务。一个武人，为何忽然对文官们成天吵闹又乐此不疲的朝政感兴趣？这不得不让汉武帝警惕。他认定，霍去病在替太子（表弟）刘据扫除异己。面对带头胡闹的霍去病，汉武帝无奈下诏，“交御史办理”。在他看来，霍去病特别能带兵，特别能打仗，但越来越难控制。刚好这时发生了一起特大杀人案，杀人者为霍去病。
事情是这样的。在公元前119年的漠北大战中，名将李广自杀。其子李敢认为罪在卫青，偷偷潜入卫府，将其刺伤。次年，为了替舅舅报仇，霍去病当庭以强弓射死李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还有王法吗？汉武帝完全有可能以此为由，定霍去病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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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处死霍去病？他舍得吗？囚徒认为，他还真的，不一定舍得。如果真是他处死霍去病，还会让霍墓离自己的陵寝那么近吗？岂不是死后都不得安生？那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设计杀死了霍去病。
霍去病是有性格缺陷的，他惜字如金，过于沉默，很少为自己辩解。成名既早，难免心高气傲。也许他无意间介入了一些纷争，却足以要他的命。要知道，有些人手里的刀，是杀人不见血的。平阳公主就是这样一个阴险的人。这是一个出生富贵、情路坎坷的女人。她一辈子嫁了三次，这在古代极其罕见——
第一任丈夫：平阳夷侯曹寿（西汉开国功臣曹参曾孙）。
第二任丈夫：夏侯颇（西汉开国功臣夏侯婴曾孙）。
第三任丈夫：卫青（汉武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的弟弟）。
在失去前两个老公后，她变得极其没有安全感。
这是一个热衷权力运作的公主，一手捧起卫子夫以及卫青。卫氏家族，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一旦霍去病崛起，挑战了卫家的权威，她就必须在卫霍之间做一个选择。她是一个善于投资，也敢于投资的人。当然选卫家。即使当朝皇帝、她的亲弟弟刘彻“尊霍抑卫”，想动她的蛋糕，那也不行。皇家嘛，哪有什么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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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历史细节，最后想重点说说。
公元前139年，霍去病仅一岁。那年，平阳公主还年轻，她亲自送卫子夫入宫。她悄悄拍了拍卫子夫的背，说了一句话。“以后发达了，可别忘记我”（即贵，愿无相忘）。现实、功利的老公主一枚。
如果霍去病真的死于她手，也属正常。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刀，永远不是战场上的钢刀，而是狠辣难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