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中元节在街上见过那两个陌生人之后，虽然叶城努力装作和以前一样，但是苏青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叶城越来越谨慎，话也越来越少，就连笑声里也藏着一丝警惕。苏青私下里派人去查了那两人的底细，得知那两人是如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名门正派里的楷模，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作恶多端之人。但苏青一向知道，在任何社会，名誉对于判断一个人来说永远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除此之外，他更愿意相信他日夜朝夕相处的叶城。叶城做事虽然有些笨拙，但待人却是绝对的真诚。他对待那两位既是如此状态，那必是事出有因，只是他并不知这“因”为何而已。
让人奇怪的是，自中元一面之后，那两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在叶城的视线中，但叶城深知，他们既找到了他，便不会这么容易就停手。他们就像盘在树枝上的毒蛇，静静地吐着信子，观察着猎物，准备好姿势，随时给予致命一击。可是叶城真的就是待宰的羔羊吗？
叶城这边的事正没有头绪，苏青那里的火倒是先烧了起来，果然还是西市铺子。一日晚间，苏青和叶城、苏枫二人正在院中品茶纳凉，只见一铺里伙计风风火火而来，柴胡急忙上前询问是因为何事失了分寸，二人在院门口小声嘀咕了几句。那人越说越急，柴胡的脸色也是逐渐铁青，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来人叶城是面熟的，好歹跟着苏青议了那么多次事，苏家铺子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叶城都能分辨出所属店铺及其职务，只不过他们可能从没在意过叶城这么一个贴身护卫罢了。来人是总铺里大掌柜手下的学徒，他头脑灵活，办事又不失稳重，所以大掌柜很看重他，手把手教他打理事务，很有培养下一任掌柜的意思。大掌柜竟然让他亲自来，还如此着急，看来不是一般的事情。
果不其然，柴胡急忙引着他来到苏青面前，他几句话就说清了来龙去脉。原是今日散班后，葛老不知怎么了，去而复返，把西市铺子的大门敲得震天响，铺里值夜的伙计只好开了门，谁知葛老一进门就一把推开值夜的伙计，冲到药柜子前就是一通翻找。伙计上来拦，他却给了人家一巴掌。然后葛老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开始放声大笑，接着就抄起一把凳子，把药柜子砸的稀烂，伙计不管怎么拦也没拦住，直到砸得差不多了，葛老才停手。葛老直到现在还在铺子里呢，就是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话，葛老德高望重，下面实在没招了才来禀告苏青。
苏青听完，直接站起来：“走，去西市铺子。”叶城和苏枫一齐跟着去了。
几人匆忙赶往西市，离着铺子门口远远的就瞧见好大一群看热闹的人把铺子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柴胡急忙带人过去辟开一条路，让三人进去。一踏进铺子，便可以感受到葛老的怒火有多猛烈，整个铺子几乎已经是一片废墟，葛老正坐在原本用来看诊的地方，眼神涣散，一左一右紧贴着两个青壮伙计。苏青的眉头一皱，立刻吩咐下去：“柴胡，去把门板竖起来。”
柴胡听令，立刻招呼自己带来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门板上了个严严实实，就连窗户都关上了，另外留了几个人在外面驱散围观人群。
等到整个铺子彻底被隔离开来，苏青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你们两个混账东西谁允许你们这么对待葛老的，还不放开。”原来葛老身边坐着的那两个伙计一直暗地里押着葛老，难为葛老一把年纪了，还被如此粗暴地对待。
西市铺子的大掌柜此时就站在旁边，还想开口争辩：“大少爷，您有所不知，葛老今天怕是吃错了药，疯了一般，放开他怕是会伤着您。”
苏青呼吸声越来越重，说话也越来越慢：“放开！”
大掌柜一愣，随即招招手示意那两个伙计松手。葛老一下子倒在了废墟之中。苏青急忙上前扶起葛老，给他顺气按摩，柴胡在一旁打扫出了一片干净地方，又找了坐垫，配合着苏青将葛老扶到坐垫上，让他尽可能地舒服一些。等到葛老终于缓过神来，眼睛在身旁的苏青身上聚焦，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苍老的眼中滚落而下，抓住苏青的衣袖大声呼喊：“怎可如此，怎可如此啊！”
压抑许久的心绪此刻如决堤洪水般汹涌而来，无法阻挡，唯有避让。好大一会儿，葛老才冷静下来，苏青也在此时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葛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葛老怔怔地看着苏青很久，才长叹一声开口道：“我今日散班回家，路过一名病患家，他家正在办丧事。他家老母一月前在我这看诊，我给开了药，按理说应该日渐好转才对，可是今日见他家门口挂起白幡，我心里不定，就进去看了一眼，谁知竟是他家老母亡故。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在祭奠过后便向他要了药渣，一检查才发现竟是些劣货次货。百姓家穷，但他还是凑了钱把他娘送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有好大夫，又借了钱给他娘买了药，因为这里有好药，谁承想却送了他娘的命。我发现药渣有问题，可是我不敢说，可是我走的时候人家还在不停地感谢我为他娘诊治，我受之有愧啊。青小子，你说我该如何，啊？”说及此处，葛老再一次老泪纵横。
苏青略微安抚了一下葛老，便径直走向了被砸得稀烂的药柜子，和早在葛老说药有问题时就猜到怎么回事时的苏枫一起，蹲在地上查看散落一地的药材。苏枫失去了往日的跳脱，手里捏着一撮药材，仿佛失了魂：“哥，是不是我学艺不精，认错了？”
“不，你学得很好。”苏青冷静地回答。明明是夸奖此刻却给苏枫浇了一大盆冷水。苏青站起身，感受不到一丝怒火，异常冷静：“西市铺子从今日起关门歇业，铺子内除看诊大夫外所有伙计全部替换，不论大小。”
大掌柜听到此话十分不屑，冷笑一声：“大少爷，西市铺子归二老爷单独管，您怕是没这个权力。”
苏青并不答话，只是看了柴胡一眼，柴胡会意，立刻带人将西市铺子里的原有伙计从后门赶了出去，包括大掌柜的。此时大掌柜的仍在叫嚣，柴胡也是个能干的，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散落的药材就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扰人心绪。苏青恭恭敬敬地走到葛老身边，将葛老从地上扶了起来：“葛老，您先回去休息，给我一点时间处理，那户人家我也会让人在今后多多照顾的。”
葛老费力从地上站起身来，看着诚恳的苏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在一个伙计的搀扶下准备回家去了。苏青看着葛老单薄的背影，深深一揖：“多谢葛老今日给苏家留下了颜面，苏青感激不尽。”
葛老脚步一顿，抬起手挥了挥：“我不是给苏家刘颜面，我是给你留颜面，青小子，不要让我失望。”说完也没回头就走了。
良久，苏青才重新直起腰来。他感到有一个人默然站在了他的身边：“想怎么做？我能帮你做些什么？”苏青看着身边双手环抱的叶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你在这就很好了”。
笑容很快在苏青脸上消失无踪，转身吩咐柴胡：“把西市铺子的所有账本找来，一笔一笔地查，再派人去把和西市铺子有交易的药材供应商全部梳理一遍，另外去看看近些天在西市铺子看病的普通人家有没有什么异状，及时来报。找个由头，给葛老提到的那户人家送些银子过去，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柴胡一点头，转身便去忙了。
叶城知道，一场风浪正在酝酿，但他并不担心这场眼前的较量，他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