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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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香港西环高街,扑面的海风仍略带着湿咸的味道。1919年,秦牧出生在这里的一个小康家庭。父亲叫林运三,初时是乡间的一个裁缝,后来积了一笔钱当旅费到南洋谋生,还做过一间米行的经理。在他较走运的时候,除了家乡的妻子,又娶了两个妾侍,这就是秦牧的生母吴琼英和三母余瑞瑜。她们都出身于贫困之家,小时都当过婢女。秦牧七岁时,生母就去世了,三母专程到海外尽心尽力照顾家庭和七个孩子,这种忘我牺牲的精神深深感动着他。很多年后秦牧写文章纪念的母亲,就是这位三母。由于生母和三母的身世贫寒,秦牧对穷人特别有同情心,从不责骂用人和保姆,尊重普通的人,真诚相待,最憎恶的是“恃势凌人”。这样的家庭背景,一方面自小培养了秦牧的平等、民主的观念和人道主义的思想,而另一方面又成为秦牧与澄海樟林祖家的联系纽带。几十年如一日,定期给三母寄上生活费,送上节日的祝福。晚年的秦牧说:“总之,我不是在温室里成长的人物。这样的生活,加上优秀书籍的指引,使我从青少年时代起,就有一种向往真理,向往正义,向往公正之心,追求民族翻身,追求社会解放,总想为人民的幸福出一点力。我就从这一点点儿觉悟开始,一步步走过自己的道路。”

三岁的秦牧随父母从香港迁居新加坡,在那里足足住了十年,到十三岁才回国。因此,新加坡可以说是秦牧的第二故乡,在那里的经历也影响了他一辈子。他从小喜欢动物,常常和朋友结伴到博物馆参观猩猩、虎豹、巨鳄的标本,英武的驯兽师也成为他崇拜的人物,他的志愿就是长大后成为一个驯兽师 。热带果园的景象也深深地吸引了他,他曾经到父辈经营的果园度假。奇形怪状而美味无比的“热带果王”榴梿,“果后”山竹子,都给他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他在作品中常常喜欢谈论各种动植物,平时也喜欢生物学,这和幼年时代的经历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上世纪五十年代,秦牧为中华书局主编过供海外华侨阅读的《中华通俗文库》。种种有趣的知识话题,或许使秦牧成为取材最多的当代作家之一。

1931年日寇挑起九一八事变,秦牧与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一起,臂缠“毋忘国耻”“收复失地”的白字黑纱,抗议日寇侵略,并把节省下来的零用钱捐献给东北义勇军。秦牧在《回国》中回忆道:“海面上,火船、汽艇、舢板、浮筒在晃动着,海鸥也在这中间飞来掠去。有一些当地的潜水手,坐在一只只舢板上,向轮船上的人要钱,每当人们掉一个小银角子下海时,他们就纵身跳进海里,把银角子从海里捞回来,满身湿漉漉地爬回舢板,高举着银角子给投钱的人看。一些投钱博取娱乐的欧洲旅客就在船上哈哈大笑。”

这些永世难忘的脑海印记,成为秦牧创作人生的思想起点。

十卷本的《秦牧全集》,让读者同秦牧一起进入这种感情微醺的境界:“中国有一千三百万华侨散布在世界各地,这一千三百万人和国内人民的思想感情的脉搏是一同跳动着的。在这方面,我常常想起无数动人的事件,使自己像喝过醇酒似的进入一种感情微醺的境界。”

这种感情微醺的境界,可以说是秦牧作品的重要旋律,或成为珠江文派的一大特色。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秦牧的力作大都与海洋、与侨工相联系,开创深蓝文化的先河,活现了“一带一路”先驱们的身影。

1951年,报上刊载了三个在十九世纪被贩运到美国夏威夷港外高威岛做“蔗奴”的华工乘“威尔逊总统”号轮船回国的消息,画家司徒乔给三位老华工画了速写。秦牧说:“那一段新闻记载,那三个老华工干瘪的画容,老是萦绕在我的心头,他使我童年时代的许多印象复活起来……在我面前的这一堆华侨移民,美国向外侵略,东方奴隶买卖的史料,引起我以那几个老华工的故事做骨干,写一本小说的强烈冲动。”1955年,秦牧完成了他的中篇小说《黄金海岸》。

1962年,秦牧出访古巴三个星期,他到唐人街的许多会馆流连,并用广东台山方言向唐人街的华人作了演讲。最终完成长篇小说《愤怒的海》,写出了劳工出国谋生的悲惨经历。

在文艺随笔《艺海拾贝》中,秦牧追求自由创作的空间,寻求更多有趣味的文艺理论,寻求文艺理论的具象化。“我好像来到艺术的大海边缘拣拾贝壳的弄潮儿似的,在茫茫的海滩上俯身拾起一枚枚小小的贝壳。”

再看看漂洋过海的船吧。“海洋,多么的无边无际,辽阔深邃!这是世界上一切生命的发源地。……本来是全无生命的船,人们却往往把它当做有生命的东西来看待。几十年前,那些趁着季候风紧傍着海岸航线行驶,到南洋去的广东的红头船,每一艘的船头,都画上两颗圆瞪着的眼睛。这使人看来,仿佛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大鱼一样。”(《潮汐和船》)红头船是作者的一个创作情结。

在几篇著名抒情散文中,秦牧放声赞美土地。请看:

“在一九六一年春天降临之前,我来到广州北郊的三元里高地上盘桓。看着莽莽苍苍、一片锦绣、‘河水萦带,河山纠纷’的大地,不禁激起了凭吊怀古的豪情。……一百多年过去了,然而那面光辉的战旗和一些古老的武器被一代代保存下来,令人荡气回肠的战斗故事被一代代亲口传授下来,英雄民族的感情何等深厚!”(《古战场春晓》)

“南海有一座著名的西樵山,入山的道旁就长满了许多老榕 。……老榕树真好像我们所敬仰的一些长者似的,叫人想起他们由于勤奋吸收,和群众、和大地关系这么密切,因此,他们得以‘永葆其美妙之青春’。像榕树的根扎得那么深,伸得那么远似的,他们的信仰那么坚定,因此,万劫不摧,永远那么豪迈安详地屹立着。”(《榕树的美髯》)

“当你坐在飞机上,看着我们无边无际的像覆盖上一张绿色地毯的大地的时候;当你坐在汽车上,倚着车窗看万里平畴的时候;或者,在农村里,看到一个老农捧起一把泥土,仔细端详,想鉴定它究竟适宜于种植什么谷物和蔬菜的时候;或者,当你自己随着大伙在田里插秧,黑油油的泥土吱吱地冒出脚缝的时候,不知道你曾否为土地涌现过许许多多的遐想?想起它的过去,它的未来,想起世世代代的劳动人民为要成为土地的主人,怎样斗争和流血,想起在绵长的历史中,我们每一块土地上面曾经出现过的人物和事迹,他们的苦难、愤恨、希望、期待的心情?”(《土地》)

“北京有座美丽的中山公园,公园里有个用五色土砌成的社稷坛。……穿过古柏参天,处处都是花圃的园林,来到这个社稷坛前,突然有一种寥廓空旷的感觉。在庄严的宫殿建筑之前,有这么一个四方的土坛,屹立在地面,它东面是青土,南面是红土,西面是白土,北面是黑土,中间嵌着一大块圆形的黄土,这图案使人沉思,使人怀古。”(《社稷坛抒情》)

以上这些经典,多次入选海内外大、中、小学的中文教材,不断启迪后人。秦牧作品的研究者中,还不乏外国学者,如法国的女历史学家苏尔梦、新加坡的孙爱玲、韩国汉阳大学的车镇宪等。

乡愁如烟,萦绕在秦牧的文学世界中。

曾晔

2017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