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话 永远不亏
深夜，九点。
在打工的餐厅工作了一天的松田真诚提着楼下便利店加热好的鸡肉块便当回到单身快乐小屋。
他放下自行车钥匙的样子就像扯掉领带的上班族，可惜并没有备好洗澡水的大和抚子为他揉肩捏脚。
给远在北海道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开着免提，寻求通话的嘟嘟声夹杂着电流的杂声，仿佛电波也迷失在了这座城市里，绕着楼乘着风披着夜，漫无目的的游荡。
如实把自己在东京的情况汇报给家人知道，明天又有哪部动画的片段里有他配音的角色。听对面的语气，父亲倒是混不在意，毕竟只是出现那么一两句话的小龙套而已，母亲还有一边旁听的弟弟妹妹都说记住了，到时候会特别关注的。
末了，家里的幼弟幼妹甚至还允诺只要自己做上了热门番剧的男主角，供他们成为在学校里炫耀的话题，可以提供顶级珍稀道具「福泽谕吉の援助」作为首杀嘉奖。
“要求能不能降低点？现在动画里有很多角色的魅力甚至超越男主角的呀。”
“欧尼酱你是在指那种会高声大无畏念诵绝技咒文，然后扑上去打算和反派同归于尽，结果浓烟散去恐怖份子毫发无损的酱油角色吗？”
“……”
我懂，现在就流行这种套路，开局一副主角脸和气质，结果登场三分钟内就秒扑街加交代遗言。
同类型出现比较早的是在《笑傲江湖》中，任谁都以为被破家灭门的镖局少公子是主角的时候，剧情峰回路转，江湖名门大师兄突然跳了出来。
“会赢吗？”
“会赢的。”
松田真诚了解缘起缘灭后，也是一番唏嘘不止。
挂断电话。
男人松开便利店的塑料袋，揭开凝结着热水珠的隔热层，抄起一次性筷子享受晚饭，实话实说这儿便利店卖的便当味道确实还行。
没有外人的房间里只有他刨饭的声音，除此之外安安静静。
独居的人要学会享受孤单，从热闹青春的学校回到骤然冷寂的租房，得适应这种落差。
那些背扛烈阳的人们，那些含辛茹苦的人们，那些在末班车上靠窗沉睡的人们，那些悄悄走到阳台偷偷点起一根香烟的人们，都拥有过自己人生中最无畏的年华。
实在累了，偶尔也会停下忙碌，仰望晴朗的阳光或者俯视碎落的雨滴，想起某一个人的温柔和背叛，想起一场梦的的诞生和凋零。想起声嘶力竭和无力仰躺的支零片段。
有人会一笑了之，有人会眼眶红润，也有人会面无表情。
可短暂的休息后，终究还是要前行。
这个世界，不管天涯海角，芸芸众生，谁又不是正在、或者曾经都骄傲的活着。
夜幕落下，街上商贩收了摊关了门，繁华喧嚣都沉沉睡去。城市化浑浊了天空，星辰还悬在天河却已见不到。只有路灯驻在阴影中忽闪忽灭。
松田真诚吃着吃着，突然习惯性的拿起手机，想要解锁屏幕，看看有没有通知自己的邮件送来。
一如既往，空空如也。
于是松田真诚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手机扔至一边，埋头把最后几口饭塞进嘴里。
最后吃饱了就撑着头对着正在播放夜间黄金档动画片的电视机里发神。
男人都有过梦想，他也不例外。
遥想小学时他在日记里也曾大书特书，豪言壮志过要成为了不起的人。
可等到高中毕业，面对未来就业的抉择。
是黄袍加身为民为苍生送餐，还是穿上帅气西装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做房产中介，亦或是深色领带白净衬衣双手环抱于胸前的截图头像做朋友圈贷款一哥。
在必须得做出选择的时候，他选了不切实际的那个。
希望做的事，经历的东西，能让以后的我也快乐，仅此而已。
他不想等到五六十岁，头发也谢了，腿脚开始变得笨拙。
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其余便是妻子的抱怨、父母辈的离去、儿孙辈的操心事交易往复。
诚然，这便是普通人的生活。
做这个，至少老了，还能再发光发热，还能对着年轻人诉诸衷肠于人生。
“该庆幸那时愚蠢过，至少来到这里，梦想它也跟着我一起而来。”
不说无时不刻，但孤身奋战锤炼技艺为了能挣口饭吃的时候，是这个梦陪着他熬过凌晨与薄暮。
松田真诚拿起已经看了许久的台词本。
“在这里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家伙了。”
他长舒一口气。
记忆的跑马灯转动起来，宛如一间庞大的宫殿，装满各种书籍的图书馆在震动，那些磨人的练习，听过的课程，实验过的口技全都从笔直挺立的架柜里蹦出，盘旋在他的周身飞舞。
全部都清晰鲜明起来。
成百上千的记忆，井然有序组成庞大的阵图，在北海道学得、在东京学的、在网上学的、在现实里学的，从开口到鼻息到胸腔，如此的重复播放着。
锻炼的根本在于知晓理念，付诸行动，将其刻入骨髓。
他其实很笨，连入社考试都失败过两次。
上课学的很多东西也不过是生搬硬套，死记硬背，未曾得到过多机会去实践，因此远没有那些入行多年的高手大腕们观察世界的丰富经验，灵性、感悟和神来之笔。
但回溯自己的逐梦之旅，思考每日所得，把烦恼和不解抽丝剥茧的剔除，直指收获。
一步一步向前进……
直到发现——原来我也没有那么差。
松田真诚睁开眼，他浑身大汗淋漓，仿佛水里捞出来，衣服湿的前胸贴后背。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和属于男主役的试音台本。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觉得梦想与机会实实在在已经握在手中。
……
试音日是在两周以后。
早上7点，天气晴朗，日光和煦，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这一天竹达彩喵难得起了个大早，白水鸡蛋加新鲜牛奶，小康水准的营养早餐，听着帅哥特录的asmr净身沐浴打理发型。
晨浴的水温偏凉，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搭配茉莉花味的沐浴露，整个人浑身上下被腌入味，香气扑鼻。
内向的宅男是不热衷于打扮的，但是俺们清纯活泼的美少女可不一样呀。
凸现身材的白色上衣，灰色裙子，褐色长袜和皮鞋。
甚至连头发都得是对称的双马尾，太正规，太规范了。
不愧是我，日后哪怕混迹于时尚圈也不成问题。
竹达彩喵简单转个身，展示服装，随后对着反光倒影出人影的玻璃考究地点头：“出乎意料的合适啊。”
“能够感受到充沛的女子力，而且这样子的打扮非常青春，有干劲，有种别样，坚强的魅力。”
“……假如这话不是从你自己的嘴里出来的就好了。”千原静静地看着，内心又多几分钦佩。
能如此自信地说出这种自恋且油腻的话，这个人的心理状态属实了不得。
“不过你今天怎么醒这么早？”千原有些诧异的说。
此人一向以懒散闻名，平生只顾吃喝睡，何时勤快过？
竹达彩喵瞄了一眼就知道他在腹诽自己些什么。
“宝，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小彩喵不一直都是早睡早起的么？”竹达彩喵露出青春可爱的笑容，“作息饮食都超级健康！”
“呕——”
“你吐什么？你什么意思？我的颜值不配欣赏？”
“哎，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发现竹达你意外的风趣幽默啊。”千原笑了笑，但看到对面女孩脸上的愠色，又寻思找了个话题，“咳，竹达你这身衣服是新买的吗？”
“还算有点眼力见。”竹达彩喵嘴角一勾，收起杀气。
旋即竹达彩喵跟走T台的模特似的转圈展示自己庸俗的皮囊。
“怎么样？”
“究极体。”
千原使用了数字宝贝的段位对她各方面表达认可，包括颜值、三围，还有战斗力。
“啊哈，既然宝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费心多去调整，保持现在这个状态，试音必秒其他选手！”竹达彩喵乐呵呵的拍了一下手，随后一口把煮完凉过的温牛奶饮干。
“试个音而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千原摇摇头，举起杯子慢慢嘬上一小口。
“至于，非常至于！”看到对面男生脸上的不以为意，竹达彩喵很是坚决的说。
“不要单单以为声优真的只靠声音取胜呀！扮相很重要，第一印象深刻自然也会影响评分。”竹达彩喵轻拍男生肩膀，“你们男生对于打扮的理解都太肤浅……”
竹达彩喵深谙现代男性的心理——
内向的宅男永远不会热衷于打扮的，他们的消费隐秘非常，也许看上去其貌不扬，裤子都土得出奇的老实同学，实际上私底下给手游账号充的钱都能买辆低配小汽车。
衣柜里除了程序员同款格子衬衫，就是耐糙的运动裤。
但是须知我们日本女性的择偶标准，除开收入、学历、家庭背景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以外，多多少少最后都要带个仪表清新整洁，容貌朴素端正……
实际上这个条件反而是最难满足的，偏偏大部分老哥又觉得自己完全符合，甚至还会做自己在逛书店买轻小说，在秋叶原买手办时撞到同好妙龄美少女的恋爱之梦。
只可以说得不到的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宝啊，你不要觉得顶着一张俊脸就不用打扮了，普通人清爽就行了，大不了一个平头打天下。但是真要讲究起来，越帅的人才越麻烦，不光衣服款式、颜色考究，每次出门前连发型都得过一遍卷发棒。”
竹达彩喵轻拍男生那摸起来有些削瘦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不过打扮也要打扮的好处。你想想看，别人试音时都是普普通通的路人设定，你一进去，蹭的一下就像是杰尼斯偶像映入监督和面试官的眼里，印象绝对深刻。
””只要中间表现再稍微出色点，不求最好，超出及格线一截就行。人家最后考虑录用谁的时候盯着照片，回忆你们的面试表现，又低头看了看后续的线下企划，什么声优握手会、签名会，肯定啪的一下就直接把你选上去了呀！”
“不是，我第一次觉得你讲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千原眼神惊疑不定起来。
烂话王不说烂话了，反而讨论起商法，最诡异的是她说的这套逻辑感觉还挺合理……这真的正常吗？
说实在话，听到试音男主役，千原心里有些紧张。
对于竹达彩喵来说，求职面试犹如喝水冲厕，见怪不怪，所以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但我不同呀。
此前最多和佐仓同学，松田窝在角落里混个路人甲，反正没有太多台词，能钻研的就那么几句，混过就算完了。
可迄今为止这都是建立在对能力要求不高的的大前提下。
以我的理解，成为男主役肯定要对剧本很熟悉的吧，从开始到结束全部理解。
可哥们也就只有一张脸而已，技术只能说勉强过关而已。
一下子接到男主役的试音台本，实属开天辟地人生头一回。
真的可以吗？
从一部动画开始一直演到结束，全部都能演得出色，令人满意。
……男生对此持怀疑态度。
电车划过铁轨，轻微的震动着，车厢里摇晃的拉手环就像此刻的心情，摇曳而不安定。千原握着头顶悬着的拉环，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不禁深吸了几口气，来平缓下有些急促的心脏，名为“想run”的逃跑欲望，真是难以抑制。
“能不能直接放弃？”千原忽然对着身边女孩说。
竹达彩喵想了想道：“觉得自己竞争不过其他大前辈，去也是浪费时间？”
“有点。”
千原觉得这是个好理由，便点点头。
“嗨~这有什么呀，大家都是两只肩膀顶个脑壳，甚至俺的宝比人家还帅气温柔，更年轻。”竹达彩喵用力地捏了捏拳头，像是在对千原说，又像是在鼓励自己，“更何况这种片子从来都不是讲技术为王，所谓技术到一个程度后就算再怎么精进，旁人听上去也不会很明显，相反感情才是关键。尤其青春番，指望上了年纪的三四十岁老登去配十六七的男高？信不信开口就不对味？”
“确实。”千原想了想，觉得真是这样。
而后他看着竹达彩喵的眼神复杂万分。
女孩轻轻笑着。
恍惚间，那个喜欢惹人生气的家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窈窕，气质不凡的独立女性。面对生活，永远坚强有劲，洋溢着绝不放弃的生命力。
电车继续低沉嗡鸣的前行着，出了隧道，刹那间耀目的日光一下子涌入车厢，光就洒在她的脸颊上，白里透红。
少女经验的确丰富，但烂话王骤变美少女实在是太过突兀，他压根适应不了，只能停在那儿，一时半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实在紧张的话，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
竹达彩喵轻拍男孩后辈，佯装和蔼的宽解道：“这次原宝你要是成功了，你请我吃顿麦麦；如果输了，就跑去撒撒娇，让义父带我们吃顿大餐权当是安慰如何？”
“……”
好吧，烂话王还是那个烂话王。
我收回刚才那段心理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