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报处长

情报局坐落在虹口区，这是一座巍峨的六层哥特式建筑，南北纵宽各有一百多米，总占地面积近一万平方米，整栋建筑物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院子。时已深夜，四周街道空旷，除了几个蹲在路边打瞌睡的人力车夫，十分凄凉。要是有外地人看到此番场景，绝对不会把这里跟十里洋场的上海联系起来。

整栋建筑临街大概有一百多扇窗户，亮着灯的却足足有三分之二，不过却全部都拉着窗帘。他们作为国民党的眼睛和耳朵，监视着上海的一切风吹草动。

情报处代理处长沈易之的办公室在四楼的最里面，并不临街。此刻的他面色十分难看，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前，陷入沉思，屋内昏黄的吊灯和桌上的台灯打在他如刀刻一般的脸上。他的背头服服帖帖地趴在脑袋上，头发已经灰白，有些银白色的发丝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极其耀眼。

程斌和郭玉生两个人站在桌前，浑身都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不过两人的神情却是天差地别，程斌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而郭玉生则像霜打的茄子。很明显，郭玉生枪杀武农、阻挠办案一事已经被捅到沈易之面前。

沈易之镜片后鹰隼一般的眼睛紧盯着郭玉生，良久之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

“程斌说的是真的吗？”

“是。”郭玉生不敢抬头。

“你为什么要杀武农？”沈易之的眼睛没有从郭玉生脸上挪开。

“情况紧急，我失手了……”郭玉生脑袋垂得更低了。

“什么情况紧急？”程斌突然嚷嚷起来。

沈易之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程斌立马闭嘴了。

“唉，你们结义三兄弟，就属武农最有学养，可惜了……”沈易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伤，这是一种真实的感情，但是他立马又收住了自己的情绪。

“老师，线索断了怎么办？屋子里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查到。”郭玉生这时候终于抬起了头。

“没事儿，还是有进展的。武农可是插在我们心脏上的一把刀，他暴露了，我们算是立了大功。”沈易之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程斌还想说什么，沈易之却抢先发话了：“程斌，你去档案室把武农的资料拿来给我。”沈易之指了指桌子上的档案调令。程斌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处长。”程斌拿起调令，无奈地斜眼看了下郭玉生，悻悻地出门了。

他走下楼，狠狠地捶了一下栏杆，然后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身旁的特务赶紧冲过来，“怎么了老大？”

“我真是一个蠢货，郭玉生不仅是我的上司，还是处长的得意门生，我竟然直接找处长告他的状，这不是打处长的脸吗？”程斌气冲冲地边嘀咕边走进档案室，把调令递给了文员。

沈易之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相框，那是他和徐峰、武农、郭玉生师生四人的合影。照片上，沈易之温文尔雅，武农谦谦君子，徐峰一脸阳光，郭玉生则做着鬼脸。

他走到郭玉生身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相框递给他：“兄弟情深，我知道你是不想让他受辱。”

郭玉生接过来，鼻子一酸，流下泪来，眼前的老师一改平日的严肃，竟带着一丝温情。

“我又何尝不感到可惜呢？武农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我为他走错道路英年早逝感到可惜。但是更严重的是，学生叛变了，我这个做老师的，难逃干系。你杀了他，线索就全断了，那我们就有了洗不清的嫌疑。”

“老师……”

“叛变了，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沈易之残酷的眼神让郭玉生不寒而栗，“不要说是武农，就算是我叛变了，你也不能有任何恻隐之心。”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沈易之拿回相框，并把照片一面反扣在桌子上，压低声音：“武农的后事你处理吧，真相千万不要让徐峰知道，他和武农感情最好。”

“我懂。”

“好，你回去吧。”沈易之说完后又提高了嗓门，“进！”

得到指令后，程斌开门进来了。

“老师早点休息。”郭玉生小声告别后，转身离开，跟程斌打了个照面，他看到程斌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

门关了，郭玉生有点失神，疲惫感一下子击垮了他。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大楼，雨水把本来就已经淋湿的他又浇湿了一遍，不过他似乎对此一点也不在乎了。门口有一辆人力车，他招了招手，车夫殷勤地迎他上车。所幸人力车是有挡雨篷的。

“老总，去哪儿？”

“武康路43号。”

“好嘞！”

铃铛响起，车夫用轻快的步伐跑了起来，踏着水花，一会儿就拉着郭玉生消失在雨夜之中。

而此时的程斌却又陷入了另一重困惑之中，沈易之的话在他的脑子里来来回回确认了三遍，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的，没有错，处长说的是“你去查查武农跟郭玉生近期的往来”。

真是一只可怕的老狐狸啊！程斌心里啧啧赞叹，但却不敢表露出来，沈易之用手指了指档案，程斌低头细看才发现，原来沈易之一开始让调来的就是武农跟郭玉生两人的档案，并不只是武农一人的。程斌这才意识到沈易之真正的可怕。

“是！”他由于害怕，回答声都带着些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