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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话语构建
(为了您的身心健康,如果您对哲学类内容不感兴趣,可以直接跳过第七到第十章,从第十一章开始阅读。)
“你对扶南民族的国家,有什么看法吗?”
或许是职业习惯,荀诩没有用“扶南国”,而是用了“扶南民族的国家”这个词。
因为,“扶南国”是范式自立的国号,使用它代表着对范式政权的命名权甚至统治权的承认。而“扶南民族的国家”可以仅仅作为一个地理甚至文化概念,郑智色彩较轻。
甚至,如果有朝一日太平道国要吞并扶南的话,依然可以说这是“扶南民族的国家”,毕竟,经学家翻翻古籍,总能找到扶南出自华夏的证据。
果然,考验虽迟但到,前面的寒暄都是开胃小菜呢。
李净大可以随便回答,反正荀诩应该还是会给自己一个养老位置的,但这既不符合诸葛亮的建议,也不符合李净自己的想法。
既然穿越过来,还有了这么好的机遇,李净多少还是想做点什么的。
只是,黄色二月号战列舰事件多少算是被人推着走的,而且李净知道自己的意见其实没有白正说的那么重要。
只是因为正好和五军都督府的想法符合,李净的计策才能被采纳,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李净的意见,事情也会迎来同样的结局。
在李净思考的时候,荀诩也在观察着李净。
见李净没有说话,荀诩不由得心中暗叹。
今日收到诸葛亮的电报,本以为李净会是个有能耐的,却没想到不过如此。
身为司闻寺卿,某种意义上他掌握的消息比身为三司使的诸葛亮更加灵通。
天公将军对李家的鄙夷其实也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李秀的性格就在那里,要想再进步不太可能了。
而当今三公将军之间的矛盾愈发剧烈,公爵们虽然位高权重,但在公将军、大方帅甚至部分方帅眼里,却也算不得什么。
如今天下大变,大家不求跑得比三公将军的刀子快,只求跑得比其他公爵快,若是李净这一代没法进步,李家定然会没落。
可惜了!又是一个朱门的陨落。
虽然荀诩身为经历过大贤良师的“天街踏尽公卿骨”的老一辈,这种事见得多了,心中仍然是一阵唏嘘。
刚想出言宽慰两句,李净却先开口了。
“荀寺卿,关于这个问题,小子觉得有一些问题。”
“嗯?”荀诩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莫非这小子知道说不出彩,打算语出惊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连养老职位都不给你了。
“扶南国,一家一姓之私国也,谈何扶南民族之国?”
“大九州寰宇之内,有万千民族屹立于世界之林,可能称民族之国者,唯我太平道国!”
李净斩钉截铁道。
“小子有幸得闻一学问,名曰话语构建之学,小子请试以话语构建之学论说。”
荀诩摸了摸胡须,来了一丝兴趣。
“开宗明义,何为话语构建?”
“话语构建,是一门研究何以言说我们习以为常之事物,定义定义的学问。”
“话语,是权力的标志,话语构建,就是研究如何在表达中构建权力。”
荀诩有些头大,又有些不以为然。此时的太平道国学术界,上承先秦诸子百家在汉朝崩溃,儒家分裂后复兴的道统,下接大贤良师和上层建筑的冲击带来的思想启蒙,正处于第二次百家争鸣的前夜。
各种思想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又快速地归为沉寂。荀诩身为司闻府卿,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对这种整天想搞个大新闻的人可以说十分看不起。
“小子斗胆问荀卿一个问题,桀纣是坏人吗?”
“唔,他们大体上是坏的,但是商纣大抵是有做过一些贡献的,要辩证的看待。”
荀诩毕竟不是普通人,没有人云亦云。
李净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并不气馁。因为这说明,眼前的人会是个好学生。
“那为什么,在先人眼里,他们好像都十恶不赦呢?”
“自然是因为后来者需要营造这个形象。”荀诩反应得很快,但他立马就反问道“这不过是在军事和郑智上他们已经被击败的前提下,你的话语构建才有用。但若是平常安定之时,话语构建又有什么用呢?”
李净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那好,请荀卿为我杀个人。”
“怎么杀?”
好家伙,这个和善的老头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怎么杀。。。。。。
李净努力克服无力感:
“都可以。”
“不杀。”
好,画风终于正经了一点。
“为什么?”
“国有国法。以牙还牙,杀人者死。”
“为什么怕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
李净眼见荀诩答不上来,便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如果死后可以有灵魂的话,你愿意去杀人然后偿命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所在意的东西都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是为他们而死的话,我觉得没价值。”
“你怎么知道有没有价值,谁告诉你的?”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为什么你相信太史公的说法是对的,谁教你的?”
“。。。。。。”
李净还要再问,荀诩却有些破防了:
“这就是话语构建之学?用于辩论确实厉害。却不知,我若是使用这招----我愿意肯定这一切的价值,若是实在没有,我愿意赋予其价值,阁下又当如何应对呢?”
李净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天公将军的鹰犬居然摸到了一点存在主义的边。
什么缝合怪?
这也是李净今天第二次为“古人”感到惊讶了。
(第一次是诸葛亮说黄天-太平道争论)
“那么,敢问荀寺卿,您去肯定,去赋予的动力,又是从何而来呢?”
荀诩默然。
“泰西先哲有云,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枷锁,便是言语之枷锁!”
“只要人在交流,就会被言语之锁束缚!”
“我们的每个想法看似出自我们的自由意志,实则是被整个现实中的所有信息所塑造!”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只要身处意义交流之林,我们便被或有意或无意的话语构建所影响。”
“这便是我所说的话语构建之力!”
荀诩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
“后生可畏啊!”
原来,这就是话语构建吗?老夫的每个想法,甚至用来思考想法的想法,都是被别人定义好的。
所以庄子才会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因为大道超乎人脑所能想象,自然也就不能被人类话语所构建的牢笼约束,而一旦大道被言说,祂就粘上了言说者因为被话语构建而产生的偏移。
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至公,故而不可接触尘世的言语。
原来这语言就是≤逍遥游≥中鲲鹏的六月之风,大鹏借着风扶摇而上九万里,恰如圣王通过语言传递知识,走出了韩非子所言的“人兽杂居”。但人心也从此沾染上了人造的污秽,离天道越来越远。所以庄子才会惋惜“有所待“。
故而孔子才会认为这世间的痛苦,相比上古三代之治越来越多。
所以天竺才会有通过“闭口禅”减轻罪孽,因为语言确是扭曲人心。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荀诩激动之下,一时居然不再自称老夫了。
“对于那不可言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