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初复读的决定
2020年，一场意外让家里的生意彻底完蛋，那年我被这场意外困在家里，准备高考。
原本温馨的家庭变得争吵不断，我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看着自己低于本科线60多分的成绩，默默决定着复读。
银行所有的钱都被冻结了，家里仅剩现金1600元以及妈妈的金首饰。
爸爸年过半百，到小区楼下应聘上了保安，没过多久，他当上了保安队长，并把妈妈也安排了进去。
爸爸一个月3600，妈妈一个月3200，房子是全款买的，车子也早在十年前就还清了贷款，这样算下来其实日子很好过。
虽然由奢入俭难，但好在家里人对物质的要求都不高，吃饱喝足就很高兴。
有了经济来源就不愁温饱了，不愁温饱了，爸爸妈妈也不吵了。
而我，在决定复读以后，心里像迎来了再生的太阳一样，焦虑一扫而空，定下心学习，从头开始补。
我们学校没有网课，校领导在充分讨论后认为网课对于我们学校的学生来说作用不大，因为平时上课也没几个人认真听，更不用说都在家里，一大早没人起得来。
学校只在班级群里发布学习任务，也就是作业，但我不写。
我是成绩不好，但有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我很聪明，我总能在想找出路的时候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学校布置学习任务也未必见得就是想帮助学生提高成绩，这一点平时在校上课都很难做到，何况那时候距离高考也没几个月了，老师们应该只是想让学生保持学习和做题的感觉，不要在回校的时候把学过的内容忘掉太多，更不要在高考的时候由于手生而记不起做题的感觉，那就太亏了。
而之所以没有网课，大概率有想把时间真正交给想学习的人的因素在，亦或者就是想给够休息时间，以便于回校之后能好好上课。
就这一点，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我的学校非常明智。
于是我早上六点钟起床，喝杯温水，吃早饭，对着全民k歌嚎半个小时，然后开始背外语。
一整个上午在背外语中度过。
接着吃中午饭，再对着全民k歌嚎半个小时，下午用三个小时背政治和历史，然后玩玩手机，看书，看新闻或作文素材。
吃晚饭，出去做核酸，顺带着溜达半个小时（那时候已经允许在小区内活动了），回来洗个澡，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对付我的老大难——数学。
这时候一定有人想问了，学校布置的学习任务，也就是作业怎么办呢？
上面说了，我不写。
那么老师不会管吗？
当然管。
年级主任，同样也是教我政治的老师，我们叫她璐姐，她和我的班主任先后打了两个电话问我，我也没说我有自己的学习任务，因为怕万一不成功，回学校不好交代，所以只敷衍了过去。
后来她们就没有再打了，因为我班主任的一句“她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
我的班主任是一位非常非常负责任的老师，她说出这句话时我的惊讶要大过感动，过了好几年才全是感动。
她讲出这句话时，我在所有老师同学眼中的形象还是那个整天插着耳机在学校晃悠并且想逃晚自习就逃、想不上课就请假、成绩低于本科线60多分，极有可能上不了大学的——一个能拉一把但不好拉的学生。
她一句“她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相当于赌上她的职业良心去相信我，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个悬在心里的石头，做了这个决定，这颗石头就要到高考出成绩时才能落下，成则万事大吉，败则要自责很长时间。
不是我自恋地高估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就算不是我，是任何和我一样的学生，她都会如此担心，如此上心。
我的班主任，她就是这样一位好老师。
而且，我一直觉得，用金钱等外部条件去做赌注的人和用自己的良心去做赌注的人不一样，不能比较哪个赌资更大，只是对于一个有良心的人来说，良心是要大于金钱的。
（当然，也可能是金钱不够多。）
不管怎么说，在当时的条件下，我的班主任是拿对于她个人来说极其重要的“职业良心”在赌我真的心里有数，在赌我这样一个从不自律的人能够因为心里有数而自律一回。
风险极高，但她这样做了。
而对她做的这件事情以及其他一些事情，我上大学之后才意识到。正如我一直知道她是一位好老师，可也是在好几年后，我才意识到她究竟是一位多么好的老师。
这是后话。
那段日子，不知是因为自律起来心里不再焦虑了，还是因为作息规律健康了，亦或许二者都有。
一段时间下来，我的嘴唇恢复了血色，不再惨白，也不再起皮，脸颊由原本的黄中渗白，变成了透着红扑扑的自然色，不出油了，不长痘了，连体重也轻了五六斤，整个人容光焕发，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爸爸妈妈十分欣慰，说我终于有个学生样了。
终于，两个多月后，我们陆陆续续回到学校上课。
二模考试，我超过了本科线50分。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笑着和我说:“小新雨啊，你真的太厉害了，三个月进步一百多分，你牛。”
她真心实意地为我高兴，我对她眨眨眼，故意说:“别来这套啊老班，听说年级处给了奖品，我的那份呢？”
班主任不情不愿地从办公桌底下拿出一个抱枕，递给我:
“我平时给你的奖励还不够多，就想留个抱枕中午趴着睡觉方便，这都不行。”
我拿着抱枕得意地朝她挥了挥:“这个不一样。”
“行，不一样。”她没好气地说。
走出办公室门，我看着紫色抱枕上绣着的蓝色大字“春困秋乏夏打盹”，不禁叫了声:
“呀呵，真符合。”
我拿着抱枕美滋滋地回到了班级。
到了班里，小王看我拿着抱枕，一脸惊讶:
“你怎么有这个？这不是过一本线的人才有的吗？”
“啊？”
我看着手中的抱枕，课桌上被我存着炫耀心思摆放在最显眼处的成绩单上明晃晃写着“一本分数线334分”。
我考了323。
沉默了一会儿，我对小王说:
“从老班那抢来的。”
一下午都是数学课，我头疼得要死，每一节课都昏昏欲睡。
课间去洗脸，书桌里东西太多了，不小心碰了一下桌角，桌洞里的东西便把抱枕挤了出来。
“春困秋乏夏打盹”就那么直勾勾地躺在雪白锃亮的地板上盯着我，光照过来，反射的光线像老班那副会发光的眼镜。
我打了个哆嗦，心里热乎了一下，不困了。
临放学，我还是偷偷写了个纸条放到老班的办公桌上，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
想了想，我又把纸条揉成一团，重新裁了一张，写了句“谢了啊老班”。
本以为班主任第二天才能看见，没想到早已经回家的她突然杀了回来。
彼时我正卖力地拿着抹布和一黑板的公式作斗争。
不知是数学的力量那么强大，还是数学老师的手劲儿那么强大，我用湿抹布狠狠擦了一遍，又用湿抹布抹了一遍，再用干抹布擦，再用干抹布狠狠收尾。
黑板干净了，我落了一身粉笔灰。
班主任就站在门外，饶有兴致地看我挥动手臂大开大合地擦黑板，时不时还蹦跶两下。
“挺负责啊，卫生委员。”她说。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老班？你不是下班了吗？”
她得意地挥舞着手中的纸条:“我掐指一算，今天办公桌上有某人的心意，我想着不能浪费了，就赶回来了。”
我转过头，脸红透了。
那张原本最正常不过的表达谢意的纸条在她手里晃悠着晃悠着，突然变成了某种见不得人的秘语。
她笑着，倚在门框上，背靠夕阳，映射出女神独有的温暖霞光。
而我，一个满身粉笔灰的妖族异类，长久与女神作对，现在终于幡然悔悟，甘愿败在女神手下，道一句“谢了啊老班”。
不，也许从三个月前决定好好学习的那一刻我就败了。
那张纸条就是证据，纸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就是我的投降书。
后悔，不甘心，还有……一点点开心。
只有一点点！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霞光女神那天填错了外卖地址，她的大棒骨送到了学校，好心的保安大叔以为她在加班，亲自给送了上来。
霞光女神，只是为了赶回来以最快的速度啃一口还没凉透的大棒骨。
就那么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