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就任首相
此时，柏林爆发了严重危机。普鲁士政府发现，除非它们能做出巨大让步，满足人们的要求，否则下议院将不可能通过它们的军事提案。下议院部分激进派议员想要推翻整个改革，而进步党大部分议员更倾向于做出让步。特维斯滕当时已成为柏林的议员，他在下议院发表了精彩演讲，提出采取折中方案来谋求共识，但后备军只需服两年兵役的提议必须被保留。如果政府愿意做出妥协，那么国王军事重组计划中的大部分措施都将得到实施，整个国家和宪法也将躲过这次危机。
君主立宪体制下，议会手握财政大权，可以借此影响内阁政策的走向。普鲁士保守派理论家施塔尔始终认为，区区普鲁士议会竟能凭借财政大权，压制君主统治，使君主处于弱势地位，实在是个危险的存在。为此，他引入了宪法第109条，宣称现在规定的赋税应该继续征收，除非有新的法律改变它们。通过这次解读宪法，即使政府不通过预算案，公民也应上缴赋税。但宪法第99条规定，每年国家应当预先评定税收和收支额度，囊括在政府预算案中，每年的政府预算也应由法律确定，只有经议院和国王双方同意，预算法案才能通过。在这次解读后，任何客观的律师都能轻易得出一个结论：在未取得议院同意的情况下，政府哪怕只花一分钱，都违反了宪法。也就是说，虽然宪法第109条规定税收将会继续流入国库，但只要议会不通过预算案，政府就不能乱花钱。
宪法的规定可谓相当明晰，但自希腊诡辩学派问世以来，总是不缺那些擅长颠倒黑白的人。现在，普鲁士的诡辩家们提出：“合乎法律的政府预算案需要征得以下各方的同意：（1）第二议院，即下议院；（2）上议院；（3）国王。一旦有一方否决，预算案就是无效的。”在任何正常人的认知中，这都意味着：政府一分钱都花不了。但诡辩家们否定了此看法，宣称宪法存在“缺口”（eine Lücke），国家需要生存下去，只要符合国家利益的正常需求，政府就可以自行支配资金，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宪法缺口理论”（Lückentheorie）。由于最反动的容克占据了绝大多数的上议院议员席位，一旦下议院通过令政府不悦的议案，这种缺口就会出现。
通过报刊大肆宣扬这一理论的大臣其实十分清楚，这种诡辩论站不住脚。在普鲁士危难关头，他们呈交给国王的备忘录也清晰揭示了这一点。他们坦诚表示，下议院否决政府议案，无疑剥夺了宪法赋予内阁的管理权；如果内阁违背下议院的投票结果，试图花费财政收入，就违背了宪法。内阁的所有成员，包括罗恩，都在这份备忘录上签了字。
这份备忘录令国王大发雷霆，他试图与大臣们争辩，但大臣们始终坚持己见，毫不退让。
在下议院首次分组投票进行表决时，内阁的立场变得越来越游移不定。9月17日早上，罗恩毫无征兆地走上议院讲台，以整个内阁的名义公告，内阁不希望出现冲突，愿以特韦斯滕的提议为基础，双方都退让一步达成折中的方案，前提是下议院愿意给内阁一些“补偿”。
内阁虽未做出重大让步，但已足以改变议院僵局下的焦躁情绪。议院立刻同意了内阁的建议，马上宣布休会，让内阁有机会在预算委员会的秘密会议上与下议院达成共识。国王原本以为进步党是革命派，为了对付他们，军事顾问甚至还秘密商定了暴力措施，可没想到进步党竟然急切地做出妥协。
随后，国王立刻出手，浇灭了人们的所有希望。他否决了大臣希望他让步，允许后备军只服两年兵役的建议，仅接受了军事顾问的建议。即使观点最温和的人，也评价这些军事顾问是“如同雄鹿要饮水一般迫不及待引发冲突”。
9月17日上午，国王召开会议，罗恩宣布内阁愿意做出妥协。外交部长伯恩斯托夫和财政部长冯·德·海特建议国王顺从内阁的备忘录。然而，罗恩突然转变立场，向国王报告说他准备在不通过预算案的情况下就运行内阁。这令大臣们勃然大怒，对他们来说，罗恩的声明完全出乎意料，必将导致国王与议会之间爆发冲突。罗恩这么做无疑打破了他效忠宪法的承诺，但他不会因此感到困扰。他清楚，有一个人能在此时胜任统领普鲁士的艰难任务，那个人绝不会因为什么宪法原则而自缚手脚。于是在会议结束后，罗恩立刻给俾斯麦发了一封电报，敦促他“立即赶回，化解这场危机”。
随后，罗恩堂而皇之地告诉下议院议员们，内阁不会做出任何妥协，也不会有任何让步。愤怒的议员们立刻否决了军事预算案，双方的冲突公开爆发了。
在俾斯麦抵达柏林之前，普鲁士王储做出了最后一次努力，希望国王能与议院达成妥协。王储和那时的年轻人一样信仰自由主义，他急切地想捍卫这个未来将由他掌权的王国，保卫稚嫩年轻的宪法，避免难以预测的大动乱的爆发。国王无法驳斥他的论点，于是直接拿出一份让位给他的诏书，让他签字；而王储坚决地拒绝了国王的这份诏书，即使父子分歧如此明显，他还是深深敬爱着自己的父亲，绝不会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尔王子那样，在父王尚在人世时就迫不及待地夺走王位。
那么，现在该俾斯麦大展身手了吗？王储可能不这么想。国王曾告诉他，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都不会召回俾斯麦。毫无疑问，国王受到了王后的影响，王后视俾斯麦为死敌。但三天后，王后的阻挠没能起到效果，俾斯麦成功当选普鲁士首相。
在个人回忆录《思考与回忆》的第11章，俾斯麦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讲述了1862年9月22日与国王会面的细节，这个故事的描述虽然偏颇，但值得一读。国王当时已经无路可走，唯有将内阁的未来交托给俾斯麦，因为只有他愿意、也有能力抵抗住议院的压力；也只有俾斯麦毫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违背宪法。俾斯麦勇敢无畏、充满干劲、富有活力，无条件地为国王效劳，就像忠贞的臣子永远不会背叛封建领主。这些特点给国王留下了深刻印象。国王接见完俾斯麦后，俾斯麦就任首相和外交大臣一事便既成事实，而且，自此以后俾斯麦将自由做出决策，不受任何纲领或计划的阻碍——包括国王最开始期望的那些计划。
俾斯麦真诚希望成为国王最忠诚的奴仆，这一点无须质疑，但他太了解国王了，对国王的一切不足和弱点都了如指掌。有一点可以肯定，俾斯麦会指导国王做出决策，而不是受国王的意志摆布。俾斯麦心里清楚，他将宿命般地带领国王，走向就连他自己也不曾设想过的未来。尽管俾斯麦承诺会追随国王，但他也知道，国王将被迫与他休戚与共，因为这就是他加入内阁的条件。
我们把时间回溯到24年前，也就是1838年9月。那时，俾斯麦不过是个23岁的年轻人，当时他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只想演奏我自己喜爱的乐曲，否则我宁愿不去演奏。”1862年9月，俾斯麦终于成为普鲁士这个“交响乐团”的领袖，可以开始演奏他喜爱的乐曲了。这首乐曲将演奏长达28年的时间，久久回荡在普鲁士、德意志，乃至整个欧洲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