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11)
于新南出现在石磨庄时,竟然产生了很强烈的新鲜感,这个村庄出乎他料想的大,一条街儿转下去,才一小片人家。这是个少说也有两千口以上人口的村庄。于新南的新鲜感来自于他看到了很多的古老建筑,新旧房屋差参交错,却并不违和。他们这些收古董的是怎么做买卖的?一家一家的问。
你不能凭着观察居民居住的什么房屋,就武断地得出一个结论,住新楼房的人家,手里就没有古董,住古老房屋的人家,手里就一定有宝贝。家里居住的是老人,手里可能就真有一两件玩意儿,年轻的夫妻手中,就什么都不可能有。
古建多的村庄,只能证明历史的久远,并不能证明留传下来的古物件就多,古建少的农村,也未必就拿不出亮眼的货来。为什么这么不合常识?你要知道,有些人家的老物件早就被古董贩子坑蒙拐骗去了,有些年轻人的家中也可能藏着老辈人传到手里的值钱东西。
不过,这一二年来,收古董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一则,老百姓手中能值点钱的一古物件早卖出去了。一则,随着电视节目的广泛传播,老百姓也不是傻子,谁家家里有着一些好东西,会不关注相关知识信息。只要在电视节目中看到了和他们家里差不多一样的老物件,虽然还是说不出来个官窑民窑,唐宋元明清,但心里的期望值早就千倍万倍的飙升到不着边际,你那三瓜两枣买不了,他还看都不想叫你看一眼呢。
不过,于新南也没有抱多的希望,今天他真正的目的是调查长明灯的传说。能收到一二件小玩意儿,小打小闹一翻,还能赚个百八十块的,当然好。什么也收不到,也不失望,更没什么损失,只当兜风来了,看看这个陈狗儿老人曾经生活过的村庄,亦不失为一件乐事。
当然了,也不是说民间的所有人就都关心电视上传播的信息,手里有点老东西就都不卖了。还是有人卖古董的,还是有人想变现的,毕竟变成钱,想干啥事就能干啥事。变不成钱的老物件,只能放在家里看,屁用没有。老百姓有多少的心情天天看他家的老东西,还是能变成钱好。
于新南走进一户人家,在院子里喊了声有人么?只不过是礼貌礼貌,总比说是闯了人家家门好听。有没有人答话,今天他都是要进屋'的。只要你家的门户开着,屋子里无人也无妨,干干净净退出来就是。有人在家更好,倘若家里正是一位上了年岁的老人,更是最好的了,于新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屋子里有人,是个年轻的媳妇,三十来岁,听到有人呼叫,立在屋中央向门外张望,看看是什么人进院子来了。是一个悠闲的男人,高高大大,挺挺拔拨,只是陌生了,也没什么好稀罕的,偶尔有人讨水喝,有人问路,有人打听人,都是很正常的情况。女人说,干什么的喂?于新南微笑,回答,收古董的,有没有?年轻的媳妇招乎说,进家来吧。收古董的一茬又一茬,刮地皮了,就是有来,也没有了。
于新南从来都不是那种油腔滑调的人,方方正正,大大气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令人赏心悦目的风彩,笑说,我听出来了,你家原来是有的,卖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小媳妇说,也不是你说的。古董古董,古出来的才有人看有人要。祖上没有富人,那能留传下好东西来。我男人家老辈上也没个经商做买卖的,更没有当官的,都是老老实实的老百姓,连个好看的碟儿也没有。
于新南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小媳妇是那快人快语没城府的人,好打交道。笑说,听你这话挺内行的,可见应该和我们这类人打过不少交道。说说吧,有个有点年份的盘儿碟儿茶盏儿都行。咱们这方水土上从来就不是青铜器,金碗银碟,字画金石,犀角雕唐三彩的故乡,顶多也不过有个老爷像(佛像),老辈人供奉着了。有个景德镇的盘儿碗儿,有个明清的罐儿,上不了寿数经的民间用品。就有这些就行,都能看看。未了才问了一声,你家姓啥?这才是今天于新南想知道的事情。
小媳妇说,你才是真正的大行家,听着这一溜一溜的说词,内行着呢,是个做生意的。
这话听着叫于新南心里很舒服,和气生财,这小媳出息着了。小媳妇说,喂,收古董的,你做生意就做生意吧,问我家姓啥什么意思儿。
于新南想,是个明白人,犯不着拿话套人家,又没有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干么不能直话直说。于新南说,其实吧,我是收古董的,可也爱听故事儿。我们村有个叫陈狗儿的老人,你认不认?
奇了怪了,这是那码子对那码子呀,你说着你们村的人,东拉西扯,南辕北辙,我们村的老人我还认不全乎呢,千余口人的大村庄,一半儿知道的也不得了,何况你是那人我是那人。
小媳妇正要说话,于新南解释了,大妹子,是这么回事。我呢,是大阳河村的,都是咱们乡镇管辖的村庄,你大概没去过,但应该知道有这么个村吧。小媳妇微笑,你要这么说,到也明白你的意思了。知道你们村,我们西边你们东边,井水犯不着河水,挺老远的。你继续说故事,我听着。
于新南很愉快地笑,和这样不设城府的人交谈,就是愉快。于新南想一想,尽量简单明了抓住重点说事了。
于新南说,大妹子,是这么回事,陈狗儿老人就是你们村的人,他的三十岁之前都是在你们村生活过来的。那个年代么,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总的来说就是政府有大事儿,这位老人便被分派到我们村里来做事儿,那时他还没有媳妇,我们村有个媳妇的男人死了,他就照顾了人家。
于新南说,其实我就一句话,我想知道的是你男人姓不姓陈,和这位老人有没有亲缘关系?陈狗儿老人说过,你们石磨庄上,古代的陈姓是东家,是晋商,是财主,家族兴旺,分支应该不少,老人说你们村至少有半村人都姓陈,都是一个祖先。是这么回事么?
陈狗儿老人实在没有说过,石磨庄村就有半村人姓陈了,是于新南不想不厌其烦的唠叨,又想当然耳陈姓后代应该非常枝繁叶茂,多得数不过来了。
小媳妇咯咯笑,说,你们村这老人家也太能吹牛了。首先我家就不姓陈,姓王。咱们是年轻人家的媳妇,知道我男人家祖上是个什么底子,还是我婆没事了,唠叨闲话,不知乍的拐到了先人的话题上,才讲故事一样讲个细节。
小媳妇说,村里那么大,人家那么多,那家没有一大串故事。咱不喜欢和人家说闲话,闲着了家里歇歇,村里的故事咱就不知道那么多了。
小媳妇说,你说的陈姓,村里好像不少吧,可也不像老人家吹的牛。这个你得到村里去了解。我嫁过来也不过十来年,根本上没听说过你想知道的故事。
小媳妇把话交待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逻辑清晰,抓住重点,于新南听来,竞没有一句废话,非常惊讶于这小女人的表达能力,禁不住竖了个姆指。
于新南说,大妹子,我不知道你多大了,不知道你比我大小,我就胡乱地这么称呼你吧,喊错了别烦恼。我都听明白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问你什么了,再见。
小媳妇很开心,笑说,这就要走啊。你不是收古董,你是个伪装的收古董人,是调查人事的,收集民间故事的。你是作家吧?我还没见过那个收古董的到了人家家里,不是话儿套着话儿说,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总要抠出点东西来才能了了心愿,才心满意足,而是听故事来了。
于新南走到了门上,又回过头来,笑说,这话说得有思了,大妹子,我不走,你留饭呀。你说的,你家没有什么古玩么,可这一套一套的,我怎么听着,你就像和太多的收古董人打过交道。看来大妹子没有那么老实啊。
小媳妇噗嗤乐了,说,古董确实没有的,可拦不着人家闯进来做买卖,死皮赖脸的缠呀。没有瓶瓶罐罐,一个小钱也行,一个袁大头也行。再不济,他们都要看看我公婆的结婚证书了。到底把我男人小时戴过的那小孩帽翻出来卖了钱。
于新南一听就知道小媳说的是什么,笑说,那个帽儿不值钱,收古董的是看上了小孩帽头上的那几个小银人人了吧,那个叫帽花。我再说明白点,那小孩帽也不该是你男人的,很可能是再上辈人戴过的,是你公公小时候戴过的才对。说起来也能叫个古董吧,有年份。社会到了咱们这代人,新社会人己经不会做那样的小帽头了。若搞民俗收藏,也是有价值的。
小媳妇说,服了,你还真是收古董的,知道的太多了。
于新南走街串巷逛下来,就是半个村子了。还真了解到一个大致的状况?村里姓陈的人家果然不少,尽管陈姓人家占不到村里的一半,三分之一还是有余的。陈姓人家是拥有共同的祖先,而且正如他揣测的,陈家的先人中出过晋商,是地方上的大财主。至于这位陈大东家,比过比不过他们村的赵大东家,看起来好像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里一位姓陈的中年人一语中的,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位陈狗儿老人是谁,想来应该是我们陈家的人。至于和谁家最亲近,你了解去吧。想来老人家离开我们村的那时,这个村子还没有那么大的规模。
中年人说,几十年前的事情,几十年的不来往,老人家应该是只记得他离开村子前的村庄的样子。一个村子发展到现在,这年代变化是很快的,这个你只去看看古老的建筑有多少,还有他们那辈人造下的士坯子房有多少,就可以估摸出我们村过去的样子。
中年人说,不要看八十年代以后的房屋,更不要计算九十年代以后的青砖绿瓦小砖房,更不能算上再后来的气派宽敞的戴着红瓦片的新楼房。你去那边半山腰高处看看,会有更直观的印象。其实你走到村中间看,有多少的古时候的大院,有保留下来到今天为止还相当完整的,也有残损了的,那就是我们村过去的样子。
中年人说,当然后来人也拆旧翻新了不少。新房子挺立在旧基础上,己经看不出来老早的全貌。当然多数的新房子,包括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房屋,多半成排成排的建在村周围了,老村空心了。
于新南相信这话,那个村庄不是这么发展过来的!八十年代还不是大量修建房屋的时代,那时的人家多少富裕了些,人口又旺起来,居住面积不足,谁家的孩子不想讨媳妇,所以在农村就有了第一次建设热潮。每个人生来都是想享受幸福生活的,民生的第一要素是饥饱,第二要素就是温暖。
八十年代中期的饥饱问题就解决的很好了,可温暖还是问题啊,这就自然造就了农村第一次建房风潮。和九十年代之后不同,农村有了攀比心,生活水平大幅度的提高,收入的有效增长,成就了农村笫二次的建房潮流。应该说与中国城市房地产的兴起并蓬勃干系不大,应该说只是体现了农村人的自然欲望自然共求。翻过新千年之后,农村建房的热度逐渐消退。不是农村的需求满足了,而是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伸向了农村命运。撒乡并镇,解散农村学校,人口流动从少量到阻挡不住,热热闹闹的农村未来走向衰落,日薄西山。
收古董这个行业正是产生于八十年代后期到新千年中期。有人大捞了一把,有人只是偿了些甜头。像于新南就属于后者,他不敢去冒大风险,小打小闹而己。但他到底痴迷到当做职业来做了,也做起暴富的春秋大梦。
应该说于新南一直是个很理智很清醒的人,因为喜欢上古代瓷器艺术,而踏入这一行。他并不想与那些人深度交往,生怕陷进去弄出事故来,同流而不合污,保持了一种纯朴的本色。然而近墨者黑,他到底还是和他们既同流也合污了。
当然于新南收到手中的东西是要转手卖出去的,他只是一个农民,这些东西不当吃,摆在家里只能占有有限的资本。他过去只和两个西边过来的人建立了业务往来,也就是那两个人最初把他引导上了这条路,说的当然就是老郭和老王了。然而,于新南到底是想着要发展的要发财的,到底三教九流的他都结识了,尽管老王和老郭还是他的重要客户,这并不表示他和其他收古董的就不交易,事实上有利可图时,他和谁都交易,那怕是外省的找到他家里来的人。于新南早就想着打破死局了,岂会叫老王和老郭把他捏死在手掌里。
于新南今天当然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村庄的,他就是来看这个村庄的,不为着这个他来干什么。他的头脑里稀奇古怪,想的是这样一个村庄,大清时代,是怎样就产生了一个大财主,一个晋商,人才啊。他们这个家族最兴旺发达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后来又怎么衰败了,村里究竟流传着怎么样的故事,这都是于新南感兴趣的事情。
三百年不灭的古灯,如果陈姓先人真的特制过这么一盏长明灯的话,肯定要有这么一篇民间故事流传下来,故事里一定藏着古灯之谜,藏着破解古灯究竟包含着陈姓先人的什么深意的钥匙,如果没猜错,一定就隐藏在传说的细微情节里。
于新南又走进一户人家,这回院子里是一对老人,年龄看起来应该和陈狗儿老人差不了多少。于新南问他们家里有没有古董,老人说有过一些老东西,早就卖了。于新南客气地问到老人家姓什么时,多大年纪了?老人说姓陈,六十七岁了。老人家的状态,气色都非常的好,于新南就寻个櫈子坐下来,打算和老人家好好的聊聊了。
于新南自报家门说,他是大阳河村的人,说有一件事想了解了解,说我们村有个陈狗儿老人是你们村的,这年龄也和老人家差不多。老人家忽然兴趣大涨,就问于新南,你是说陈狗儿老人么?我当然认识了,他是我堂哥。三四十年了,他离开这个村后,好像一直就再没回來过。
于新南说不,陈狗儿老人也回来过村里,只不过就两三次。这么大的村庄,他不可能姓陈的人家里都去坐坐。他是来看他哥哥的,当然也可能去看看他熟悉的人吧。这个谁知道呢,人之常情,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小时候的玩伴应该是有的,看看他们也是应该的。毕竟他在你们石磨庄生活了三十多年呢。
老人开心地说,年轻人你说得是。陈狗儿他亲哥哥比我大三四岁,死得早了。这个村里,堂兄堂弟,同靠儿的人多了,数我们两家血缘上最近。陈狗儿他父亲和我父亲是一奶同胞亲亲的弟兄俩个。事实上我父亲有亲兄妹八个呢,我父亲是家里的老三,狗儿他父亲是家里的老四。其余的我跟你讲,你也不认得。
于新南说,是是是。就问老人家抽不抽烟,给老人递上了香烟,又打着了打火机。老人说,年轻人对我家的事很感兴趣呀。于新南忙说,是这样的,大爷,是陈狗儿老人说的,他们的祖上很荣光,很富贵。你知道的,那个老人对自己家的祖上都充满着崇拜,他就讲祖上的故事了,我就听过了一些。
老人听于新南这么说话,真是太开心了,好久了,那个后辈年轻人还这么关心过他们祖上的事。老人就觉得当代的年轻人都没教养了,数典忘祖了。
老人说,我叫陈免儿,我们这一辈堂兄弟哥,都是这一类名字,我们的父母没文化,信口儿取个什么就叫什么了。老人说,陈狗儿身体还好吧?于新南说,老人家,你可要有点心里准备啊,我正想说这事呢。老人很敏感,马上就听出话音来了,说,年轻人,你是说陈狗儿己经不在了?于新南说,老人家,是,最近才出的丧,才没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