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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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13)

陈遗宝那里能叫于新南就这么走了,到嘴的肉必须咬下一口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应该错不了,那个收古董的人会放过做生意的机会。陈遗宝想到了,于新南不过是想要狠狠榨他的,不想给他出太多的钱。他妈的天下收古董的人,心儿可都真够黑的,老子做的是无本买卖,他们干的是坐收渔利。没办法,可东西只能在人家手里才能换到钱来。

不务正业的陈遗宝,正路上怕付出辛苦弄不到手里钱,那就得想歪门邪道。正好这二年收古董的不知那根神经错乱了,收不到老百姓家里的瓶瓶罐罐了,收起老屋上的建筑构件来了。这样很好,陈遗宝便有可乘之机了。陈遗宝去人家家里搞,毕竟风险很大。但要搞空院子空房子上的建筑构件,那就容易多了。

陈遗宝一把拉住迈开了步子的于新南说,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就走,咱们还没做成生意呢。这样吧,这儿虽然偏僻,不常有人走动,但到底还是有人家住的。咱们去我家里说事吧。

于新南本不想再和这无赖二流子纠缠不清,可转念一想,也不妨到这二流子家里去看看,他今天不就是为着来了解陈姓家族的历史么,又何妨和这老陈家的后代聊聊,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呢。于是就答应了陈遗宝的要求。

原来陈遗宝一个人就住在一院老屋子里,很显然这院老屋子也是陈家先人治下的产业。这应该也算得上一所陈家大院了,有漂亮的大院门,院内有隐壁一处,隐壁后才能看见宽绰的老院落。于新南知道他们这一块土地上的四合大院,其实都不够严格意义上的四合,一般都只有三合,也就是说只有正堂屋以及东西两面的房屋。

这座四合院不算很大,可也不小。正堂屋六间,两边还各有一间耳室。东西两边各有八间房屋,叫做上东屋下东屋,上西屋下西屋,南边便是高墙大院门,有着漂亮的门楼,只不过年代久远了,没有人整理修缮,还有人烟,就呈现出残败颓废的气象了。这座四合院里,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只有一家人住着,可事实是道道门上落锁,只有上东屋里的陈遗宝一个人住着了。

陈遗宝开了院门开屋门,说,收古董的,来到我家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在这里咱们说话,大门一关,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于新南说,你怎么知道这会儿就不会有个人来你家里?陈遗宝说,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打过光棍,完全不知道光棍在这世界上是怎么过日子的。

于新南说,但是我知道,这里应该也是一处古老的陈家大院,应该是你祖上的产业。我站在院子里就嗅到了,你们陈家祖上曾经兴旺发达的气息,看到了他们曾经红红火火的日子。陈遗宝说,收古董的,你怎么这么了解我们祖上的荣光啊。于新南讽刺地说,可我还是看到了陈姓人家的后代,出了败家子了。

陈姓人家的后代,出过的败家子多了,陈遗宝又算得上个什么败家子,想败一败祖先的财业,还来世晚了,赶不上。陈遗宝说,收古董的,你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于新南说,不,我知道得很少很少,还需要你来较正我的说法。比如这一个大院子里,怎么都不应该只住着你一个人,这些村人都那里去了?

陈遗宝说,他们都搬出去住新房子了。便说了正屋是谁家的,上下西屋又是谁家的,只有这上东屋和下东屋是他们陈遗宝家的,下东屋的历史上,就是陈狗儿老人曾经的家。于新南一时还没想过来,这一大院人家,为什么其他人并不姓陈。

陈遗宝笑着说了,老大哥,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不懂历史。你知道我们祖上什么时候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么?出了败家子就是坏事么?你不知道吧,我讲给你听听,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就讲过这些。

原来陈家的先人,到了陈遗宝祖父的那一代,己经是没落的晚清民国时代,天下大乱,生意己经不好做了,被土匪绑过票,被地方权贵敲诈勒索过,就算不出败家子,也会在乱世中衰败下来,有眼光的陈姓后人干脆放开手脚败起来,这一败果然好,到了土改的年代,他们都成了穷人,都划成了贫农成份,无房无地,反到又能分配到先人的财产了。原来陈狗儿老人家,正是没有任何地产了,反到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院祖产里不出来了。只是一大半的祖产,还是分配给了他姓人家。事实上陈姓人家的祖上是办过自家的私塾的,都是有文化有学识的,只是历史来到陈乐宝祖父这一代,大清王朝的覆灭,世界的动荡不安,他们才都变成不识字的文盲。

走进陈遗宝的屋子,于新南便就像是走进了垃圾堆里,黑洞洞的墙壁,乱七八糟的杂物,并不算小的屋子,楞是只能住进一个陈遗宝了。于新南想看看屋里的那些老家俱里,还能不能再发现一件值点钱的家俱,显然是不可能的,一张方桌,两口木箱应该是有年头的老物件了,但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陈遗宝说,收古董的,你别东张西望了,能值钱的我早都卖完了。我认识的收古董的多了,我家里的东西他们都买走了。于新南就笑说,他们都买走了你的什么?

陈遗宝说,我那能叫到名堂来,有过这么大一个像枕头一样的瓷疙瘩,上面有些画工,他们要了。有过这么高这么大一个黑不溜秋的木头桶子,他们也要了,还有这么大一个两耳香炉,他们也弄走了。

陈遗宝比比划划半天,于新南才想出来了是什么东西,可能是一件滋州窑的瓷枕,可能是一个竹雕笔筒,可能是一个清仿的宣德铜香炉。听到卖价,于新南心里直喊可惜了,没有早点来这个村里收上一回古董。

陈遗宝说那都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是先人们东藏藏XZ藏才有机会保存下来了。陈遗宝说他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家里的盘盘碟碟多的是,过去的年代里被这个运动那个运动弄得都不知那里去了。

陈遗宝说,收古董的,我就问你想不想要那片老屋上的木雕,我保证给你弄到手里。于新南说,你不是说那是你家祖上的老院么,干么要偷偷摸摸地去弄?你要是现在光明正大地去拆下来,我马上数给你钱走人。

陈遗宝说,你咋这么不开窍。那些老院子老屋子当然都是我们祖上的,可是分配给了人家的先人,我能光明正大去弄么?于新南笑了,说,在你心里看来,你仍然认为你卖的是你祖上的东西,是理所应当的,是心安理得的,对吧!

陈遗宝说,当然是。他们就那样要去了我们祖上的田地,祖上的房屋,他们付出过什么代价。要知道那都是我们祖上辛苦治下的家当,我有理由弄回来。我知道我不可能正大光明弄回来了,我就算是偷卖上一些东西,他们也猜到了是我干的,又能怎样!

陈遗宝说,你不是怀疑我和几件木雕失窃事件有关么?就是我干的,就是我夜半折下来卖掉的,他们能怎么样了我?你只说你要不要就行了。陈遗宝是愤愤不平,说得理直气壮。于新南就想到了,这种垃圾人,村里人己经是不打算和他一般见识了。

还有历史的问题,政治的问题,于新南不想去想了,不想去感慨了。人世界从来都是这么复杂,不是他一个老百姓能去捋顺的事情。

于新南说,你说说卖给谁了吧?既然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说,你说出来我听听。我认得很多收古董的,不管是咱们地方上的,还是西边过来的,还是由河南上来的,我基本都认得。如果我没说错,收木雕的不是河南人,河北人,山东人,他们不收这个,他们应该是西边过来的,是另一个县的人,也是我们山西人。你别多心,我是看看你卖亏了没有。

陈遗宝说,我这有他们的手机号,你看看吧。他们一个姓王,一个姓郭,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于新南心下一沉,是老王和老郭?陈遗宝翻出来手机号,于新南一看,果然是这两个人的。于新南心里很不快,他感觉到了再和这两个人交往下去,可能会有意外的风险了,这可是他不愿看到的,不过又一想,只要他不参与他们的事情,也应该牵连不到他。他是正正经经的收古董的,他坚决不干不冒烟的事就行了。

于新南该给陈遗宝一个结论了。于新南说,我不收木雕,这类东西不是不好,是我赚不了这个钱。我收上你的,卖给他们,也只能卖这么个价钱,你说我图什么。就这样,于新南巧妙拒绝了再和陈遗宝纠缠。

今天小东西也还没有收到一件,时间还不算太晚,于新南就想着再撞撞运气,再走几户人家看看。如果真的一无所获,于新南也是快乐的,毕竟他今天了解了陈姓家族的兴旺史,虽然还是没有揭开三百年古灯的秘密,也算不虚此行了。回到家里,再认真梳理梳理今天的信息,或许就能捕捉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了。

于新南又走进一户人家,说他是收古董的,有没有什么东西想卖的。户主是一个比他大七八十来岁的男人,笑着说有一件老东西,也认不出是个啥东西来,你看看吧。

原来户主说的这件老东西是一盏豆灯,红红绿绿,黄黄黑黑,五彩斑斓,乍看之下,于新南很是奇怪,这是什么包浆?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事实上豆灯是可以算入古玩行的,这东西有着悠久的历史,起源居然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真可谓是比古代还古代的实用器了,是上古的食用器和礼器,就像一个高脚美人杯,只不过上部是一个大圆盘,中间部份如一根柱子,下面还有个盘状的底座。经过历史的演变,就变成了古人照明的一类灯盏。到了战国时期,己经成为当时社会上普遍使用的灯具了。

豆灯最早是陶器制品,后来变成了青铜器,再后来更有瓷器类豆灯,形状也千变万化,形形色色起来,直到清代还被民间广泛使用。

于新南对这件东西实在没有多少兴趣,不过还是拿在手中仔细把玩起来。这盏豆灯并没什么工艺可言,盘壁很是蹾实厚成,于新南玩来玩去,只不过是在上部的盘壁上发现了八个规规矩矩的楷书小字,写的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算是给这盏豆灯加分了。

于新南拿在手中掂量,很是沉重,大概要有四五斤重,感觉应该是一件铜材料制作的器物。如果器物上面不是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斑斑点点,这个造型应该说还是很好看的,就是这些斑斑点点,严重影响了美观。

于新南随便问了一句,这盏豆灯是怎么得来的?户主说是祖传的。可是于新南的感觉里,总觉得那里不对劲,祖传的东西怎么会产生这么多的五颜六色的斑块?可户主一再说就是祖传,于新南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说这东西没看头,没人要,能行的话二十块钱就买到手里玩玩,不能行就算了。

原来户主也是经过人手的,卖不了,于新南说二十块钱,户主就连搞价都省事了,说,你拿去玩吧。于新南说了价钱就后悔了,就想放下东西走人。户主不依不饶了,责备于新南怎么能这样做生意。于新南想想也是自己的不是,笑说,我还是拿走吧。最后才问了一句户主人的姓名,原来也是陈姓人家的后代。

回到家里,于新南把包放到地下。张华玲就问上了,还没吃饭吧?收个好东西没有?于新南说,什么也没弄到,听了一肚子故事,就走到厨下吃饭去了。有这样一个媳妇真好,知冷知热,一团人间烟火味。

于新南吃着饭的时候,张华玲把那盏豆灯取出来了看,直皱眉头,咦,这是个什么东西?于新南说,这就古代的豆灯,也是个不值钱的古玩,你玩玩吧。

自于新南干起收古董行,张华玲也算见识过了不少的好东西。青花呀,粉彩呀,秞里红呀,建盏呀,玉壶春瓶呀,滋州窑大罐呀,都快成半个专家了,也是越看越喜欢,越玩越上心。可眼下这件东西真没什么玩头。

张华玲看得不耐烦了,就放置在了桌上,问于新南了解到了什么见闻。于新南说,陈家的东家比咱们村赵家大东家干得还辉煌,我见到了陈狗儿老人的堂哥。

于新南说着话,饭也吃过了,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说道,媳妇,你不是要听老陈家的故事么?你过来。张华玲就走到床边,正想往床边上坐,没提防于新南背后伸过一条手臂来,环胸一抱就把她揽倒在床上,说,媳妇,我今天特想亲亲你。

张华玲挣扎着说,于新南,你要死么,那根神经出毛病,猪癫疯一样兴奋得你,都老夫老妻了,你干什么。于新南说,不干什么,浪漫浪漫。夫妻俩就在床上滚起来。张华玲嘴上说着于新南老不作数的话,心里还是欢喜极了。疯就疯呗,于新南这种人的情感世界是很难琢磨的,张华玲是他妻子,也是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突兀疯上了的。正经起来,你捞他都捞不动。

于新南疯劲下去了,才说,我好好给你讲讲老陈家的历史。陈家有十三处祖坟,每块坟地就算只埋三辈人,你算算有多少辈人了?这个家族的历史应该远远超过了大清王朝的年代,最少最少的算来,陈姓人家的最早那代先人,落脚在石磨庄村时,都在明朝中后期。

于新南说,晋商的历史是可以追溯明末清初的。我猜想陈家的先人,早期不一定是晋商,可能是做小买卖的。他们的发家史很可能在康乾盛世之后。陈凤鸣那一代最负盛名的陈家大东家,有可能和咱们村赵家那一代有名的大东家是同时代人。

于新南说,历史的原因,陈家的衰败和赵家的衰败时间一致,都到了晚清民国时代。不同的是,陈家和赵家的败家子有区别。陈家的后代是审时度势,知道守不住了家业才开始败家的,这话说得其实不准确,应该说陈家的后代是无可奈何失掉家业的。

于新南说,陈狗儿老人的祖父辈,己经到了大清灭亡的时候,应该说他们那一代人,手里还是有点家业的。我无法说清楚整个民国时代的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但历史书上说,那是风起云涌的年代。从晚清到民国,我们无法说清楚陈家那一代先人都经历了什么具体事件,但是可以说清楚,陈家那一代先人手里还有大量的土地,大概也还有些生意吧,但肯定不好做了。

于新南说,也就是到陈狗儿老人的爷爷这一代人,日子己经是越过越艰难了。民国的前期,那来的周正政府,那来的太平天下,所以陈家那两代人己经不打算守土地了,生意上据说还被土匪绑过票,想想也做不下去了。当然,陈家那两代先人究竟是怎么散尽了土地,散尽了生意的,这个陈兔儿老人说得也很马虎,我无法具体还原他们的历史真相了。

于新南说,到了陈狗儿老人他父亲的这一代,己经是抗日战争时期前后的事情了,天下兵荒马乱,那还有好过的日子。陈狗儿老人出生在四十年代,家里己经穷得一塌糊涂。咱们国家成立之后,六十年代之前,百废待兴,日子也不好,陈狗儿老人的哥哥算是娶上了媳妇,他本人却没有那个福气了。你知道那时候娶一媳妇能花多少钱么?一毛四分四,我可不是跟你说笑话的,咱们村的老发子他娘过门时就是这个价钱,并不是花了一毛四分四的彩礼,而是消费了一毛四分四的土豆片钱,也就是说吃了一顿不饥不饱的饭,就成人家的媳妇了。

于新南说,陈狗儿老人是六十年代来到我们村了,也算是走桃花运了,找媳妇没有花钱,连个婚礼也没有,就那么和八斤他妈过在一起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