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入社
她手里紧紧捏着刚从后勤处费尽口舌才拿到的一次性临时钥匙,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薇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一个沉重的纸箱,里面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简易练功垫和一些基础用品。
“呼……总算……总算要见到传说中的圣地了!”林薇把箱子放下,撑着膝盖喘气,脸上却满是兴奋,“叙白,快开门看看!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前辈留下的秘籍呢!”
方叙白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同样有些锈蚀的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和木头霉变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两人都咳嗽了几声。
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积满灰尘的窗户斜射进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室内的景象。
与其说这是一个活动室,不如说是一个被遗忘的杂物间。
大约三十多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废弃的画架、破损的石膏像、蒙着厚厚灰尘的旧桌椅,角落里甚至还有一架断了弦的旧钢琴。
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颗粒物。唯一能看出与戏曲相关的,是角落里一个敞开的、同样落满灰尘的大木箱,里面凌乱地堆着几件颜色暗淡、甚至有虫蛀痕迹的旧戏服,还有几顶歪歪扭扭的髯口。
地面上更是惨不忍睹,各种杂物散落,几乎找不到一块可以下脚的干净地方。
林薇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变成了目瞪口呆:“这……这是……垃圾场吧?”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环顾四周,声音带着哭腔,“叙白……这怎么搞啊?五个社员?在这种地方排练?鬼都不愿意来吧?”
方叙白站在门口,阳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眼前的破败景象,比苏晚晴的嘲讽更具象地冲击着她。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几只小蜘蛛在墙角悠闲地结着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沉甸甸地往下坠。三天来,她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在公告栏贴了精心设计的招新海报,在食堂门口发过传单,甚至鼓起勇气在几个班级门口做了简短的介绍。然而,收获的只有好奇的打量、礼貌的拒绝,以及背后隐约的议论和笑声。五个人?连林薇这个铁杆支持者,看着眼前的景象,信心也明显动摇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鼻尖有些发酸,喉咙也堵得难受。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散漫而拖沓的脚步声,还有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风哥,这边!艺术楼三楼!就那间!以前放破烂的!”
“靠,墨仔你确定?这鬼地方能藏人?”
“千真万确!我表姐以前是学生会的,她说那地儿邪门,平时根本没人来!玩捉迷藏绝了!”
声音越来越近。
方叙白和林薇同时转头。
只见江聿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依旧是那副懒洋洋、万事不入心的样子。
陈墨和另外两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跟在他旁边,脸上带着兴奋和恶作剧般的笑容。显然,他们是把这废弃的活动室当成了某种探险或者游戏的据点。
江聿风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敞开的门,然后落在了站在门口、背对着光线的方叙白身上,以及她身后那片狼藉不堪的“活动室”。
他的脚步顿住了,眉梢习惯性地挑起,眼底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错愕,随即,那点错愕迅速被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兴味的嘲讽取代。
他歪了歪头,视线越过方叙白的肩膀,在那堆满垃圾的房间里逡巡了一圈,然后,那清朗又带着惯常慵懒调子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
“嚯?方社长这是……提前带社员来体验生活了?品味够独特啊。”
他刻意加重了“方社长”三个字,拖长的尾音里充满了戏谑。
他微微侧过身,对着陈墨他们,用下巴点了点那片狼藉,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门口的两个女孩听得清清楚楚:
“看见没?这就叫——真正的‘秤砣’,专挑最沉的地方砸。”
“江聿风!你嘴巴放干净点!不会说话就闭上!”林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对着他讲,声音因为激动而拔得又尖又亮,“这地方怎么了?再破也比某些人脑子里装的垃圾强!我们叙白是在为梦想努力,不像有些人,就知道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满嘴喷粪!”
陈墨和另外两个男生被林薇这突如其来的火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面面相觑,脸上看好戏的表情变成了尴尬。
他们没想到这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同学,骂起人来这么带劲。
江聿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双手插兜,他的目光,越过气得脸颊通红的林薇,牢牢锁在方叙白身上。
方叙白背对着门口,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近乎无视的沉默,比林薇激烈的反驳更让江聿风感到一种莫名的、被彻底忽略的烦躁。
他嘴角那点恶劣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凭什么这么平静?凭什么把他当成空气?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踩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梦想?”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凉的穿透力,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方叙白挺直的脊背上,“在这种垃圾堆里?方叙白,你所谓的梦想,就是带着你的‘社员’来这里……捡破烂?”
“江聿风!”林薇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上去。
“捡破烂怎么了?”
方叙白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的眼眸抬起来,直直地迎上江聿风带着挑衅和探究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
“至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价值不菲的卫衣、限量版球鞋,最后落在他那张被优越生活滋养得过分英俊的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这些破烂,还能废物利用。总好过某些人,除了会制造垃圾和噪音,一无是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薇的骂声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方叙白。陈墨和那两个男生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江聿风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
江聿风脸上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了。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戾气。
“一无是处?”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一步步向门口走来。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所有的光线,阴影将方叙白完全笼罩。“方叙白,你再说一遍?”
方叙白站在原地,一步未退,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只会制造垃圾和噪音的人,就是一无是处。江同学,听清楚了吗?”
针尖对麦芒。
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风哥!风哥冷静!”陈墨一看苗头不对,赶紧冲上来,一把拉住江聿风的胳膊,脸上堆着笑打圆场,“嗨呀,跟女孩子较什么劲!走走走,打球去!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他一边说,一边使劲给另外两个男生使眼色。
江聿风的手臂肌肉绷得像铁块,陈墨那点力气根本拉不动。他死死地盯着方叙白,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在她脸上剜出两个洞。方叙白也毫不退让,冰冷的视线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倔强。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喂,方叙白!”一个略显粗嘎的男声在走廊另一头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材敦实、剃着板寸的男生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是隔壁班一个不太起眼的男生,好像叫王磊。
王磊跑到近前,才感觉到气氛不对,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把那张纸递给方叙白,声音小了很多:“那个……方同学,这是我在公告栏看到的……你……你们戏曲社还招人吗?”
那张纸,正是方叙白贴出去、被风吹日晒弄得有些卷边的戏曲社招新海报!
方叙白眼底冰封般的冷意,在看到那张海报和王磊有些局促但真诚的眼神时,瞬间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她接过海报,指尖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也放柔了些:“招的。你……对戏曲感兴趣?”
王磊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其实……也不太懂。就是小时候跟我奶奶听过几场戏,觉得挺热闹的。看到你这海报,觉得挺不容易的……想着,多个人总能帮点忙吧?搬搬东西什么的也行。”他说着,还瞟了一眼活动室里那堆积如山的“破烂”,意思很明显。
“当然可以!欢迎欢迎!”林薇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一把抓住王磊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兄弟!够义气!以后你就是我们戏曲社的开山元老!元老懂吗?有前途!”
方叙白看着王磊,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王磊同学。欢迎加入。”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江聿风心头翻腾的怒火,却浇得他更加烦躁和……
他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男生被林薇热情地拉进活动室,看着方叙白脸上那瞬间柔和下来的神情,一种强烈的、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攫住了他。
凭什么?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土里土气的家伙,就能让她露出那种表情?而他,江聿风,无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只是“垃圾”和“噪音”?
一种从未有过的、夹杂着不甘和莫名冲动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就在陈墨以为警报解除,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再次拉他离开时,江聿风动了。
他猛地甩开陈墨的手,大步跨进了那间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活动室。
方叙白立刻警觉地转过身,像护崽的母兽,冷冷地盯着他:“江聿风,你想干什么?”
江聿风没看她,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扫过堆满杂物的房间,扫过角落里那箱破败的戏服,最后落在那张被王磊送回来的招新海报上。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嘲讽、又带着点疯狂赌气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
“干什么?方社长不是要重建社团吗?不是缺人吗?”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转向方叙白,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挑衅、不甘、恼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证明什么的执拗。
“算我一个。”
四个字,石破天惊。
林薇和王磊瞬间石化,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
陈墨更是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风哥疯了?!
方叙白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点因王磊加入而浮现的暖意瞬间冻结、碎裂。
荒谬!可笑!充满了恶意的戏弄!
一股巨大的被愚弄的怒火冲上头顶,烧得她指尖冰凉。
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反问,声音冷得掉冰渣:“江聿风,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好玩?”江聿风挑眉,非但没有被她的冷意逼退,反而因为她的激烈反应,心头那股邪火烧得更旺。
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他几乎能看清她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方叙白,你不是很能耐吗?不是要证明给别人看吗?怎么,怕了?怕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加入,玷污了你的‘神圣殿堂’?”他刻意模仿着她刚才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你!”方叙白被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反复无常的人!
“风哥!你冷静点!”陈墨终于从震惊中回神,一个箭步冲进来拉住江聿风,“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地方……这社团……”他看着满屋狼藉,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没开玩笑。”江聿风甩开他,目光紧紧锁着方叙白,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怎么,方社长招社员还看家世背景?还是说,你不敢收我?”
方叙白被他激得气血翻涌。她知道他是在赌气,是在故意恶心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她刚才那句“一无是处”。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拒绝,将这个瘟神扫地出门。但看着他那副“我看你能奈我何”的嚣张嘴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她退缩的得意……一股强烈的、不服输的倔强猛地顶了上来。
他想看笑话?那就让他看个够!看他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能在这“垃圾堆”里坚持几天!
方叙白猛地挺直脊背,迎着他挑衅的目光,脸上甚至绽开一个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笑容,清泠的声音在寂静的活动室里掷地有声:
“好。江聿风,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价值连城的卫衣和球鞋,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规则:
“想入社?可以。第一条社规,想留下,先干活。”她指向房间中央那堆成小山的废弃画架和石膏像,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些垃圾,全部给我清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