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燎石裂
乌窟洼试验进入第五天,原本寂静的山洼如今人声鼎沸,竹棚与土灶零散分布在谷底,像一座临时营盘。
人群忙碌着凿岩、挖土、运木,意图尽快完成那座简易蓄水池。
天刚蒙蒙亮,营地草棚外响起一串口号声:“毛主席万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
山风裹着呼号在山谷回荡。
这是县里观摩干部倡议,每天破晓前来一次简短“互勉”集会,带领众人背诵新近下发的报纸段落,以激发士气。
林生也站在队列里,胸口被带动着一起呼喊。
他本就心系三农,对自力更生格外认同,毕竟在这样物资紧缺的六十年代,想要让农田丰收,唯有靠亲手开山挖渠。
呼号过后,大家各自上工。
不久后,县里两个观摩干部骑着破旧自行车赶到营地。
一见试验池仅仅下挖一米多深,深度进展缓慢,不由皱眉:“都五天了,还没凿透这块岩石?”
孙大柱抬袖擦汗,气喘吁吁:“这石头硬得像牛骨头,镐头都打坏两把了。”
观摩干部互相对看,低声议论:“十天期限快到一半,还没见水溢出。能行吗?”
他们上回就抱着怀疑态度,被林生舌战才勉强点头,如今见进度果然卡壳,难免多了几分不耐。
林生走上前,耐心解释:“其实上方两米是紧密岩层,下方可能是裂隙处,一旦凿开就能见水。我要再坚持三天,若没结果,我自然认罚。”
这番带着自信的语气让干部们面色稍缓。
一人冷哼:“但要是再没动静,你就别拖了。”
林生点头:“明白。”
可这样一来,若真在三天内见不到水迹,这工程恐被否定,乌窟洼再好也只能歇菜。
沈兰与宋雯雯也都绷着神经,图纸再漂亮,若实地无进展,一切成空。
见形势危急,沈兰心里也急:她虽气宋雯雯抢风头,但更不想见工程失败,让林生承受压力。
想到此,她立即准备上前跟林生商量。
不料宋雯雯也正走到林生身边。
“我们要不要再开个副坑?以防这边挖空力气。”
沈兰被抢了先机,一肚子的话顿住。
她心念一转,干脆直接对孙大柱招呼:“走,大柱哥,你陪我去山腰那边转转,我想找看有没有别的裂口衔接。”
孙大柱一愣:“啊?好啊。反正我用不上大力气,就跟你去吧。”
林生看沈兰忽然行动,疑惑道:“怎么也不跟我说?”
沈兰语带冷淡:“不想耽误你和宋……你们一起讨论啊。”
话里暗藏不快。
林生隐约感到她赌气,却又不好当众拆穿,只得点头:“也好,你去山腰小心点,有发现就招呼我们。”
沈兰咬唇,没有再看宋雯雯,拉着孙大柱转身就走,一股淡淡倔强夹在身后。
沈兰离开后,宋雯雯得以跟林生聚在凿石坑边,继续讨论开凿进度。
午后烈日当头,一群壮劳力轮番上阵,汗如雨下,敲击声不绝于耳,仍仅能剥离些表层岩片。
宋雯雯扯了林生袖子,低声:“我看这岩面四周有点裂缝,或许能绕过去挖?不用死攻正中。不然太费劲。”
林生眼睛一亮:“正中是最短路径,但你说的对,也许斜切能省力。我们再看看。”
说罢,便带着宋雯雯下到坑底仔细摸索那些细微裂缝。
林生蹲下身,用力抚摸岩石,感应泥岩层湿度——
很硬。
宋雯雯的建议或许没错,但是目前无从分析内部结构,林生是不能武断地同意这个办法的。
此外金手指也只能探土壤肥力,对这坚固岩层也是毫无功效。
一筹莫展。
在没有炸药、缺乏机械的境况下,劳动人民是怎么用土法爆裂岩石的?
“火燎石裂。”
林生脑海一闪,想出一个土炮方案。
只需在坚硬岩石上用猛火炙烤,然后突然浇冷水,岩面可能会出现裂纹,再用铁锤凿开。
虽然操作粗糙,却是六十年代条件下常见的“民间土法”破石术。
林生大概把操作办法想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去了山腰的沈孙二人也悻悻而归。
如今士气低迷,解决之法迫在眉睫。
林生火速把“火燎石裂”的办法提了出来,打算让测绘组先标定岩石最薄弱处再实施。
沈兰和宋雯雯同时拿出各自的画板:
沈兰先在图上圈出岩层纹理:“这里,我观察过,裂缝较密,或许是最佳火烧点。”
宋雯雯却皱眉:“可我昨天测到另一侧的裂隙更深,要从这儿烧,可能凿不到水流方向。”她在图上指另一边,“不如烧左侧。”
二人各执一词,一时僵住,林生忙凑过去看图:“先别急,我都看看。沈兰的方案离主流更近,但岩层厚度大;宋雯雯的裂隙虽薄,却离中心水流区远……”
社员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该听谁。
就此,沈兰冷冷出声:“雯雯,你对岩质分析没我专业吧?我画透视时发现水流也能从中间裂缝渗进。”
宋雯雯脸上露出不服:“艺术透视并不等于地质分析,我实际量过深度!你只凭肉眼怎么判断?”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周边社员一阵尴尬,谁也不敢插嘴。
林生急得脑仁发涨:“这俩人真要当场撕吗?”
为了不让冲突扩大,必须即刻拿出更确凿的数据说话。
林生立马招呼孙大柱:“拿铁棒来,我要亲自敲敲这两处石面,听声音区分内部厚度。”
林生先敲沈兰指出的岩面,声音沉闷、回响较弱。
再敲宋雯雯那一侧,声音稍脆,似隐有空隙。
这种听音测厚之法在柳家湾是没人会的,大家看得都十分入神。
确认无误之后,林生起身向二人解释:“沈兰那边裂缝确靠近主流,但岩体极厚,用火烧也难烧透;雯雯这边尽管离中心略远,却更空薄,施火燎石裂更省力。若能打出破口,再往主流延伸也未迟。”
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决。
沈兰面色僵住,心里怨恨却无言反驳——毕竟林生说得合理。
宋雯雯暗里松口气,却也没表现得太高兴,毕竟不想当众让沈兰难堪。
林生如释重负:“行,就照此办。沈兰,你的图也有用,可以在后续挖透后评估主流所在。”
沈兰一时被当成后续补救,心中更复杂,但也只能点头认可:“你终究还是选了宋雯雯那侧。”
脸上勉强挤出微笑,却满是无奈。
说干就干,孙大柱等人齐心搬来木柴堆在选定的岩面,林生监督着堆放形状与厚度,避免烧垮周围支撑;沈兰与宋雯雯各自忙着收集测量、标注安全线,以防烈火波及其他区域或烧到人。
夜幕降临时,火堆点燃,熊熊火光映照岩壁,营地众人屏息围观。
火烧一炷香时间后,林生喊人泼冷水。
热胀冷缩,一声脆响——岩面猛地崩下一块拳头大的碎片!
大家见状士气大振,连续几次泼冷水,火光和水雾交织,场面壮观,宛如一场激情的战斗。
然而烟尘弥漫,呛得众人咳嗽。
林生穿梭指挥,宋雯雯捂住口鼻,一边拉着同伴后退防被碎石溅到.
沈兰也强忍不适,蹲在角落记录崩落的具体位置。
林生注意到她脸被浓烟熏得发黑,心中一动:“别呛坏了,先闪远点!”
沈兰没答,倔强地比划说:“我没事,要记下数据。”
宋雯雯也过来递给沈兰一块湿毛巾:“先捂上吧!”
虽然二人暗中不和,但此刻危险当头,雯雯的善意也自然而然。
沈兰略有迟疑,终究接过:“谢……”
连夜的火攻与冷水交替让岩石出现显著裂痕。
到次日天明,社员们将一大块石层顺利敲掉,露出新的地层。
清澈水流竟随裂缝汩汩渗出,远比先前预计更多。
营地里又一次爆发欢呼,县里干部得知后也赶来瞧,拍手称:“看来这套土法火燎真见成效!林生这技术员当得不错嘛。”
林生满头尘土和汗渍,顾不得清理,就冲到沈兰和宋雯雯那儿:“你们快记录这个出水口位置,下午让大伙儿加固池基。”
沈兰一瘸一拐走来,刚才被飞石擦伤脚踝,却咬牙坚持:“好,我画图。你别管我。”
林生皱眉:“伤得重吗?”
沈兰咬唇:“不碍事。”
她转身独自走到岩边坐下,勉力在本子上描线。
林生看沈兰逞强,心里着急却没法逼她休息。
宋雯雯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
沈兰也受了伤,还在跟我较劲吗?
要说此前真不至于成敌人,如今却走到这个地步。
雯雯轻叹,想上前替沈兰分担画图,却也怕招来更深的排斥,只得默默搀扶一下她起身:“你真要挪地方绘图,我帮你搬东西。”
沈兰没答,只握紧画笔,似在拒绝却又无力挣扎。
那日晚饭后,林生终于抽空去看沈兰的脚伤。
沈兰坐在竹棚外抚着脚踝,火光映出她苍白面孔。
林生递过碗热水:“我这儿有点药粉,给你撒上吧?”
沈兰垂眸拒绝:“我自己会处理。”嗓音虽柔,却满是戒备与酸楚。
她瞥见林生背后不远处,宋雯雯正忙着帮其他人整理数据。
“你又是先去找她吧?”
念头涌来,更觉委屈。
林生被沈兰拒之千里,也觉无奈。
分明是想接受自己关怀的,何必自虐?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脚要紧,别逞强。”
沈兰心弦一颤:“我有什么立场撒娇?他并非只关心我。”
于是咬牙不答。
林生转身,恰好看见宋雯雯拿着大铁锅分粥给壮劳力,看她短发在火光下洒脱英气、言笑晏晏。
第七天深夜,乌窟洼风声呜咽,山谷中水池已蓄满近乎一米的山泉,远比最初设想可观。
观摩干部多半被打动,准备回县里报告这个成功的火燎破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