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7章 风
“武都尉,你今夜很忙啊。”
城楼上,一名禁军将领俯瞰着宫门外的人群,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显然,他是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的。
光顺门是横亘在武安和玄武门之间唯一的阻碍,接下来往前虽然还有一段路要跑,但处处都是宫格楼台,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阻挡他们的宫墙。
最重要的是,武安先前从一名俘虏口中得知天子有可能宿在太液池——只要入了光顺门,太液池就在不远处。
只是顾虑到天子御驾周围守护的禁军,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花一点时间去北门夺兵权。
当即有数十名骑兵弯弓搭箭,悍然对准了城楼上,武安挥挥手示意周围的兵卒放下弓弩,策马从人群中走出。
“白天的时候,多谢李兄带着天后的口谕到裴府给兄弟贺喜,如若明日有时间,我定要请李兄到家里补一杯喜酒。”
站在城楼上的人身着明光铠,赫然便是与武安见过几次面的李多祚。
他双手按在城墙上,大声道:
“喝酒的事情另说,我要知道武都尉今夜带着这么多兵马来这儿干什么?”
“奉天后诏,入宫平叛!”
天后......
李多祚直起身,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绷紧精神的禁军,他皱起眉头。
“武都尉,你也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只要宵禁一开,别说是宫外的大门,这宫里的大门除非是天子亲至,要不然谁都叫不开!”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微微抽出一寸刀刃。
“再往前一步,其下场如何,你可想清楚了?”
“李兄,先前在我家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
李多祚心里呵呵一笑,反正他一看到武安身边的“叛军”人数不多,也就寥寥小几百人的规模,估摸着他今晚就不可能成功。
那这样反而好办了。
不管你说谁,我就说不能听这个人的命令。
“武都尉,别的不说,我们就公事公办了。”
李多祚站在城楼上高声道:“把天后的诏令给我看!”
“天后说的是口谕,我有调兵和通行宫禁的符信在此,你可以查验真假!”
“那可不行。”
李多祚摆摆手,喊道:“本将军管的是北门禁军,替陛下看门,如若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不能放行。”
武安马上就又当着他的面掏出另一块符信。
“此乃天子御赐鱼符,可以调动禁军,如天子亲临!”
千骑也算是禁军,所以本质上没有错误。
李多祚愣了一下,他也知道先前在朝中的一些事情,武安能拿到这两块符信倒也不难理解。
“抱歉......”
他高声道:
“光顺门往南就是东宫和西内苑,就算汝等有天子天后的符信,谁知道是真是假,如果你说宫内有叛军,你要么把太子本人喊过来证明,或者你把太子殿下的信物也拿出来,我就信你!”
武安当即又掏出一块兵符,高声道:
“东宫虎符在此,凭借此符可以调动东宫十率兵甲!”
李多祚:“......”
东西,就在人家手里握着,并不是低头攥了一把泥土睁眼说瞎话。
李多祚对武安这个人有所了解,既然对方敢拿出来,那就意味着不怕自己验明真假。
可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内苑守军溃败的太快,武安这支兵马在攻破西内苑后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北上,导致余波暂时还没往宫内其他地方扩散。
就算是一些提前获知消息或是得到命令的守军,也没有得到下一步的命令。
但不管是谁都清楚,在接到明面上必须听从的命令时,你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
更何况,对于李多祚而言,现在等于是现在大唐朝廷明面上最大的那三位,正在直接给他下命令。
不听其实也可以,只要你敢赌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如果是天后或是太子某一方谋反,自己选择一方,反正结果都是五五开;
可现在出现三块符信,也就意味着成功率被掰成了三份。
直娘贼!
李多祚啐了一口,转头下令道:“开宫门放行!”
宫门打开,百余名骑兵徐徐进入其中,李多祚下了城楼,借助火光,他注意到有些骑兵坐下的战马身上居然沾着血迹!
与宫内其他靠着门荫入仕的禁军将领不同,李多祚是外族出身,在外征战立过战功,得以被调动到长安的宫城里保护大唐天子。
对他而言,这是莫大的恩赐和荣耀,同时也证明了他的本事。
当日在书房里,丘神勣对周兴表示出了相当的不屑,但他不知道,李多祚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鼓动翅膀秀存在感的小鸡崽。
“你跟我往北去玄武门,调动北门所有禁军。”
李多祚人都要麻了,沉吟片刻后,商量道:“要不然你打我一拳,把我身上的兵符抢了去,多少也能调点兵马。”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听到这话,就知道今晚的事情小不到哪儿去。
大不了事后被踹回北方啃沙子!
“你在北门禁军里面已经待了很久,你肯定比我要熟悉禁军上下的人事,所以我要你跟我走,帮我调兵。”
“凭什么?”
李多祚恨不得扒开甲胄喊一声有本事砍死我。
黑齿常之策马而来,在两人跟前停下,直接抽出佩刀。
“慢!”
李多祚喊道:“你先告诉我,今晚到底是怎么个事!”
“我已经说了,宫内有叛军,要调动禁军平叛。”
李多祚抬起手止住武安的话头,强调道:“是谁......在调兵,要去平谁的叛!”
黑齿常之刚想呵斥他听令做事,武安却盯着李多祚,忽然笑了一下。
“是太子在调兵,
是太子在......谋反!”
李多祚又骂了一声直娘贼,居然没有再问什么,直接跟旁边的兵卒要了战马,自己翻身上马,跟在武安身侧。
“你怎么不问了?”
武安奇怪道,他顺手挽起缰绳,战马开始向前狂奔,李多祚狠狠的骂了一句。
“你们汉人自相残杀,到头来死的反而都是我们胡人!”
策马跟在旁边的黑齿常之闻言,顿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李将军,北门有多少兵马驻守?”
“至少有两个屯营常驻,几千人还是有的。”
李多祚狠狠一夹马腹,让战马跑得更快些,听到询问,他冷声道:
“你哪怕只从里面调出七八百人,今夜这宫城之内就任你横行。”
“那我能调动多少?”
李多祚想了一下武安手上的那三块符信,再加上到时候又有自己出面,北门上下,能被直接调动起来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辣。
与其说是认命,倒不如说是李多祚也被这变故硬生生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
吹着寒风受着冻,大晚上的还要陪跑宫城。
李多祚倒是不怎么怨恨武安,他知道武安八成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小角色,今晚的事情不可能是他推起来的。
肯定是那三位在神仙斗法!
相比之下,加上之前在书房的谈话,这位武都尉已经是第二次对自己表现出了“诚意”,他既然说是太子......那就此混个从龙之功,又有何不可?
进步,就在今夜!
“一半!”
他看向武安,高声道:“先开北门,再夺御厩,到时候你带着千余铁骑横穿内宫,你我一起替太子先登!”
“那......你知不知道陛下在哪?”
“知道啊,刚才听个巡宫的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御驾从太液池往南了,说是要去东内苑。”
李多祚愣了一下,脑子有些没转过弯来,但仔细想想好像也对,太子造反,可不就是造他老子的反?
武安在心里暗骂一声,现在李敬玄不知去向,首要任务改成先帮太子也未尝不可。
但听李多祚这么一说,天子御驾往南,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路线稍微偏一点,兴许就能正好迎头撞上天子的御驾了?”
“我们现在还去玄武门吗?”李多祚见他不说话,连忙问道。
“去!”
御驾已经动了,但武安判断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不代表天子和其他地方的禁军已经知道自己的到来。
自己实在是太快了,他们根本不可能意识到宫内现在正在爆发什么事情。
而且太子此刻正在后方不断调动所有兵力准备强攻东内苑,天子如果知道这个事情,根本不可能往那儿走。
只要武安来回的速度够快,半途追上天子,也并非并不可能。
天子坐的是御驾,又不是驴车!
“我去玄武门,调动起北门禁军,然后......”
武安狠狠一抽战马的屁股,高声道:
“追龙!”
......
“啊!”
“殿下,殿下,是做梦,不怕不怕。”
宫里的嬷嬷跪坐在床榻上,太平公主的身子又往被褥之中缩了缩,换了好一会儿,含糊道:“天明了么?”
“没有,只是天后娘娘刚才派人来说,宫内今夜有大风,让命妇院各处守好宫门,尤其是说,不能让殿下受凉了。”
“知道了。”
太平公主嘟囔一声,这才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哈欠,她的目光落在床头,那里摆着一个精致的木雕骏马——马踏飞燕,势如狂奔。
这是武安之前打包送的一些东西,零嘴吃的差不多了,剩个木雕还算有趣,她就摆在房中赏玩。
看了片刻,她坐起身,把木雕拿在手里赏玩片刻,嬷嬷见她刚才做梦受了惊,又怕她受凉,便催她再躺下睡会。
太平公主轻轻嗯了一声,将木制的骏马对准了位置,小心翼翼地放下——她总觉得这个木雕尺寸奇怪,怕它站不稳。
马蹄却在此刻稳稳落下,在床头发出一声轻响。
......
“轰!”
几百道马蹄重重践踏着宫内铺设的青砖,如一道道雷霆在地上滚滚向前。
一队骑兵终于在玄武门前停顿下来,片刻后,城门打开,等那支骑兵进门之后,连带着玄武门城头、以及北面几处宫门外的几个占地巨大的兵营之内,先后开始亮起了一道道火光。
数十名传令兵策马在军中狂奔起来,口中高吼道:
“主将有令,出营平叛!”
“今夜口令......大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