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叶书屋（14）
吃早饭的时候，工房里，起床的青年们有洗脸的，有不洗的，冯吉是那种必须梳洗之后才会吃饭的人。蒋英才，吴欣，陶小玲也是。工头于明，杨小杨他们就不一定了。
你说这人吧，也真千奇百怪无法简单归类，气味相投的杨小杨和冯吉祥，蒋英才和陶小玲，生活习惯上，却又站了别人的队，陶小玲类了冯吉祥，杨小杨却类了于明。这精致到底该怎样定义才正确？是精神上的精致才叫精致呢？还是外表上的精致就是精致？每一个人真的不一定都是表里如一，但不能就简单的说，那一个人外表不精致就不精致，外表精致内心就一定也很精致。
下了小夜班谁不洗澡？既然子夜之后就洗过了澡，不会有谁搁置下一张脸不洗吧。所以杨小杨说，有些人总喜欢脱裤子放屁，就是喜欢找麻烦事干。杨小杨说这话并不针对谁，而是针对了一个现象，可是冯吉祥今天听得不舒服了。
冯吉祥洗个脸也和别人不一样，不厌其烦。冯吉祥说，杨小杨，你说这话是欠揍，不能因为你不讲究，就也不允许别人讲究，你这是什么逻辑。
冯吉祥讥讽着杨小杨。杨小杨不说话了，因为那话说得确实有些毛病，如果抬起杠子来，是说不好谁会先冲动上来，就可能马上上升到人身攻击，甚至突然演变成暴力事件，那就没意思了。这种情况下自我禁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冯吉祥出门是要拎大皮箱的，这口大皮箱有妙用，打开来看，小镜子，小剪子，小梳子，各种化妆品，像个小门市部。于明看了一眼说，吉祥，你这是百宝箱么？是不是把半个家当都带来了？
这当然是说笑话，杨小杨却不想接嘴，若换一个时间点，杨小杨可能接着继续开玩笑。今天他敏锐地感觉到冯吉祥和他不对凑，心里似乎窝着无名火。
杨小杨在猜测，会不会是冯吉祥昨天在红叶书屋触了霉头？昨天他可是和陶小玲出去的。杨小杨不想多事问陶小玲什么话，反正他没心思谈一段爱情，人家谈到那里是人家的事。冯吉祥这种疑神疑鬼的人，最好远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昨天开始，杨小杨要给他和冯吉祥的友谊划上句号了，到不是他不想友好对待他，知己知彼，在具体的事件之下，杨小杨算是对冯吉祥有了深层次的了解，他只能改变自己的待人之道去重先适应一个认识的人，因为原先的处事方式己经失去了作用。
杨小杨闭上了嘴，不等于其他人也会闭上嘴。蒋英才说，工头，这不是冯吉祥的百宝箱，这是人家的魔法潘多拉盒子。合起来没什么看头，打开来，冯吉祥就能变成丘比特。
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蒋英才的幽默，于明，吴欣就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于明说，你们这些书生什么话都说，就是不说人话。就要杨小杨解释一下。于明说，杨小杨，蒋英才这是放了个什么屁？
杨小杨依然不想凑趣儿，说他也听不懂。陶小玲说，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冯吉祥一化妆就变成丘比特了。丘比特是罗马神话中的爱情之神，长着翅膀，手里拿着神奇的弓箭，射到谁身上，谁就要谈恋爱了。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女人，潘多拉魔盒其实是宙斯的盒子，打开不得，里边装着的可是病毒，瘟疫，全世界的人都会遭殃的。
杨小杨今天才知道，这个不善言辞的陶小玲是个知识储备很丰富的人，这种人女孩子似的，从来不张扬，平素儿那能看出来他装了一肚子的文化。
杨小杨说，小玲，真没想到你这么博古通今，来到咱们三矿，真是明珠暗投了。于明也笑说，我总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冯吉祥要在这里精心打扮，原来是想着又耍去射箭了。书生还是有用的，我今年乍招来了这么多的书生！陶小玲，我要奖励你。
在这一群青年中，使用皮箱的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是于明和陶小玲。陶小玲也有一些小用品，比如梳子，剪刀，牙膏牙刷，但是没有这个脂那个粉，洗过脸后也照照镜子，只不过是瞅瞅脸上干净了没有。
冯吉祥不同，那是要结结实实往脸上涂些东西的，一遍又一遍。于明就粗糙了，皮箱里只有几件衣服，代替了包的作用。其余人全部都使用包，各式各样，鼓鼓囊囊的，挂得满墙都是。
于明说，冯吉祥，今天还是要去什么书屋了吧？冯吉祥得意洋洋，说，去，怎么能不去呢。工头，你不看书，那知道看书有什么乐趣，你要是每天看一本书，说话准没有这么粗了，也不会听不懂他们嘴里溜出来的几个古今中外的典故，我们会更喜欢你。
于明笑说，你拉倒吧，你是去看书么，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是去看人家那张小脸蛋。于明是个典型的粗人，但却不是粗得俗不可耐，为人处事还是挺叫人偑服的。于明说，昨天你离开之后，我也听人说了，你是谈恋爱说媳妇去了。这个我支持你。要是需要花钱呢，就说一声，我希望你真的能领到家里个媳妇，今年你就赚大发了，也不枉别人说，你真不亏跟着我干了一年。
冯吉祥心里想，这话一定是杨小杨在背后里说他了。冯吉祥就想知道，杨小杨这人背后又会是怎样一个嘴脸。
冯吉祥说，工头，你要这么说话呢，我相信。你说说，他们是怎么说我的？于明说，你想听听么？你听了可别不高兴。杨小杨己经判断了，这个恋爱你肯定谈不成。我希望你能用事实狠狠打了杨小杨的脸。
杨小杨不想说话不想惹麻烦，于明偏偏就要牵连他。这话是杨小杨说的，可杨小杨并不是嫉妒谁，而是一种客观的分析，精准的预判。然而这样的话是会令冯吉祥心里不舒服的，也会令有些人听着不高兴。因为没有谁会以为杨小杨是在客观分析问题，更不会想到，杨小杨是根据冯吉祥和周红叶双方的人品作出的预判。
冯吉祥说，杨小杨，你听到了吧，你说，是不是工头在挑拔咱们的关系呢？
冯吉祥巧妙地敲打起杨小杨来，想到刚刚过去的针锋相对，看着杨小杨的隐忍不发，冯吉祥也意识到了刚才可能升级成的大冲突。
既然于明非要把杨小杨架在火炉上烤，杨小杨想了一下，干脆换了一种态度，不惹事也不怕事。杨小杨不再隐忍了。
杨小杨说，于明还真没有说假话，这话还真是我说的。杨小杨郑重地说，冯吉祥，我到是希望你把我这个预判铭记在心里，好好地想想，然后呢，忽许你真的就能谈成一段恋爱了。
杨小杨这话可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成分，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衷告。冯吉祥回顾一下来到三矿以来，两个人英雄之见略同，气味相投，惺惺相惜，关系一直很融恰。可是自从进了红叶书屋之后，他们之间就微妙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就开始质变了。现在，冯吉祥并不认为杨小杨是什么好心，而是阴阳怪气。
冯吉祥说，你这话呢，我听到心里了。冯吉祥也不愿意看到冲突小火箭一样嗖嗖升级，演变成暴力事件，斗争的方式多种多样，把语言艺术发挥到极致，兵不血刃岂不是更高明么。
冯吉祥说，杨小杨呵，我现在还真有一句话应该正告于你。这之前呢，你可以说，我们都是在和周红叶玩暗昧。可是从昨天开始就不同了，我应该认真地告诉你，我们正式谈上了。
冯吉祥这话一出，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在工房里立刻就震碎了所有人的那种想看他人笑话和怀疑他人的心态，一时间议论纷纷一片。但冯吉祥却是针对杨小杨的，意思是我己经和周红叶谈上了，你要再掺和进去，那可就是道德问题了。
杨小杨却又变得不咸不淡的了。杨小杨说，那我恭喜你。
冯吉祥笑说，你不应该只是恭喜我，今天，你还应该郑重向我道歉。
这不就是打了人脸还不叫人喊痛么，真的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杨小杨说，这到是件大好事，看来这回我是真的看不真了。
还好，没有引暴一场战争。
到点了，每个吃饭的时间，厨师老项都会在工房前吆喝一声，大家就呼啦啦地涌出工房，三矿体量小，没有大食堂，当然也不可能执行什么食堂制。老项各个工房门前扫一眼，就知道谁还在睡懒觉。
老项说，金刚钻，大黄狗，你们两个王八蛋吃不吃？不吃报上来，扣双倍伙食费。老项也不过这么说说，他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老项骂完了，又去隔壁吼，还是那副腔调，还是那么几句话，这边大黄狗，金钢钻他们从床上滚下来，被子都不会叠起来，推推嚷嚷，满嘴脏话，就向厨房去了。
陶小玲不慌不忙，最后一个钻出狗窝一样的门洞前，才招呼了一声杨小杨，你吃不吃？杨小杨说，不吃。冯吉祥说，我也不吃。
陶小玲说，你吃我也不等你，你的过场大，还是慢慢打好底，粉了墙，干透了，再看看还需要抹上什么涂料，以后再说吃饭吧。
陶小玲这是戏谑冯吉祥梳洗抹脸的，杨小杨笑，冯吉祥也笑，陶小玲就吃饭去了。
工房里就只剩下冯吉祥和杨小杨。冯吉祥说，小杨，等会咱们去看书吧。冯吉祥这是又在试探杨小杨的态度。杨小杨说，奇了怪了，刚才的万隆会议上，你都发表震耳欲聋的爱情宣言了，十二海里的边界都划了出来，都划到公海上去了，我们那还敢再涉足红叶书屋。不去。
冯吉祥便认为他己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气势如虹。杨小杨这是不是认输了呢？
冯吉祥说，我就想不明白了，好好儿的，谁得罪你了？是周红叶么？还是我？就算是我们谈上恋爱，能影响到你去看书么？照你这么小肚鸡肠，周红叶就该关门大吉，所有的书客就都不能再光顾红叶书屋了。杨小杨笑说，那里，是我怕得罪了你们俩个呀。
冯吉祥闷笑，这话说得多漂亮，跟我玩上心眼了，杨小杨，你的智商是比我高，可论玩心眼，你玩得过我么？咱们这才玩到那儿了，等着瞧吧，等你这直肠子明白过来时，黄花菜可就凉透了。
冯吉祥说，你也不问问我，昨天我的战果有多辉煌？这是进一步的战略威慑。是的，情场如战场，兵不厌诈，情场威慑，也是孙子兵法的灵活运用。
这会儿的杨小杨会不会给他上点眼药呢？冯吉祥心里评估着。杨小杨平静如水，想了一下说，那是你们的爱情，我没有兴趣听。冯吉祥判断着，杨小杨乱了方寸。
冯吉祥说，你真的没有兴趣听听么？杨小杨说，没有。冯吉祥说，没有兴趣你也得听听，我对周红叶表白了，我明确告诉了她，我要和她谈一场。
杨小杨不仅没有什么不高兴，反到也笑起来，说，你是应该好好和她谈一场，想媳妇么，一直暗昧不清是不行的。表白当然得讲究个时机，讲究个火候，早了不行，晚了又会节外生枝。只要你认为时机己经成熟，那就没问题。
杨小杨这番话一出，冯吉祥还真蒙圈了，难道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错了？难道杨小杨真的就是没有那个意思？冯吉祥都要怀疑人生了。不行，冯吉祥换上一副诚恳的态度，他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和杨小杨推心置腹谈谈，彻底搞明白杨小杨的态度，以后就不用再疑神疑鬼了。
冯吉祥说，杨小杨，咱们现在敞开心扉说亮话吧，老实说，我对你有疑心，一直都在怀疑你心口不一。我认为你不会看不上周红叶这样的女孩。你要是一个有媳妇的人呢，我当然不会这么疑神疑鬼。问题是我曾经问过你，你也说过真的没有家。在红叶书屋，凭良心说，我也观察到了，你应该是对周红叶有特殊心情的，可是我就是看不透你，为什么总要遮遮隐隐，似有意似无意呢？
杨小杨笑，淡淡的，无风无浪，说，吉祥，你要是早这么推心置腹跟我谈，不早就明白了一切么。可惜了，从开始你就把我当成了假想敌，杯弓蛇影，防人如防川，还以为我看不透你那小心眼。我这么跟你说吧，要说我不喜欢周红叶不想谈一段恋爱，那是说假话，那是伪君子。
杨小杨说，可是你得明白自己拿下拿不下这个婚姻。谈恋爱可不只是为着谈恋爱，是为着拥有最后的婚姻吧。我猜想你家应该是富有的，不会为娶个媳妇发愁。我家就不同了。恋爱或许好谈，倘若谈成了，要拿下这个婚姻时，才明白过来是一个大问题，到那时怎么办，我能告诉周红叶就是玩玩儿么。
冯吉祥总算明白过来，笑说，我忘了，你告诉过我，你家的经济基础不行。杨小杨说，你记得什么？这几天你已经色令智昏，心里眼里只有爱情了。如果我没有说错，你现在的心里就是想当一个勇士，只想着一鼓作气搞定一场婚恋，那还会方方面面权衡利弊了去。不过也好，谈成谈不成，你都用过心了，就没有遗憾了。
是的，杨小杨这番话就是真心话，是跟冯吉祥交心儿的，爱听不听，都是他的事了。
冯吉祥不得不承认，杨小杨确实是心不藏奸。冯吉祥说，你是比我考虑得实在，这一点我不如你。可是你想过没有，周红叶家只有两个女孩，八九不离十是要上门的，这和往家里娶的花费就不一样了。
杨小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兄弟姐妹都有，我是独生子，能不考虑这个么。我招出去了，将来我父母怎么办？
冯吉祥说，唔唔，也是。
杨小杨说，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想凑你们的热闹？我是那种不爱凑热闹的人么？我是想到了你心里那儿可能窝着了火，如果一言不合就升级成一场人身攻击，就没意思了。我想错了，你心里美着呢。
冯吉祥说，我能窝个什么火。咱们说点正事吧，今天你再陪陪我，我不亏待你。杨小杨说，说媳妇这种事吧，只要自己能开了场，还是不要陪客好，随心所欲，也好谈。
冯吉祥说，到底有个帮腔的好，万一我那里说不好了，有个好陪客就能帮上大忙了。冯吉祥又想利用杨小杨了。杨小杨说，陶小玲不是就很稳重么？冯吉祥说，他不中用，说不了这种话。
杨小杨说，那昨天陶小玲就没起到任何作用？冯吉祥就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杨小杨说，你这么说，我到可以认为，是陶小玲要真交上桃花运了，有可能比你的结果还好，你不要不服我的预判。
冯吉祥是不会相信这种预判的，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陶小玲都比不上他的能力，事情也许会是个很好的开局，但想要继续发展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冯吉祥相信自己的经历，没有一场爱情会是那么简单的，尽管在他的恋爱史上，似乎都是败笔，但只有他心知肚明，那未必都是败笔，而是他玩弄了风流之后抛弃了。
饭吃过了，陶小玲回到工房。杨小杨说，小玲，今天还想不想去看书？陶小玲笑说，我又不看书，不去了。杨小杨说，你就不怕错过了后悔一生么？
杨小杨这句话击中了陶小玲的痛点。陶小玲并不是感觉不出来，他很有希望，而且也意识到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错过了可能今生真的再不会碰上第二次。他惶恐的是去了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方案来。他因此而犹豫不决。
陶小玲说，我和你们过去也只能玩玩，说媳妇这种事，我知道我干不了。杨小杨说，你这个人，没上战场，就先把自己吓死了。走吧，今天我陪你去看看。
陶小玲说，饭店里可不是书店里，那里怎么谈？杨小杨说，活人能叫尿憋死么，我们到了那里再说。走。
三个人马上行动起来了，离开了三矿，冯吉祥的心里可又不阳光了，杨小杨嘴上说着担当不起婚姻费用，心里会不会是想着又去打周红花的主意，人心难测，今天的陶小玲只怕又要被人利用了。
为了不使陶小玲心里紧张，一路上说着话，杨小杨嘴里没一句是和爱情相关的内容，任凭陶小玲心里打闷鼓，杨小杨只说矿上人的闲话。来到香喷喷饭店前，杨小杨才说，吉祥你去红叶书屋吧，我就和陶小玲留在这里了。
冯古祥心说，这儿今天会是一场好戏么？还得走着看，笑说，那好，我就过去了。冯吉祥怎么也没有料到，今天的大反转是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恰恰是香喷喷饭店，陶小玲的爱情火爆上演了。
杨小杨和陶小玲走进饭店里的时候，一个顾客都没有，这个时间可不是吃饭的时间。周红花在擦桌子擦椅子，把饭店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周红花一看是陶小玲来了，心花怒放，双眼里瞬间就开出花来，那态度要多动人有多动人。周红花是没有媚态的，只有说不出来的热烈，这个姑娘的欢喜都写在明媚的脸蛋上，能不是这样么，她夜里想的可是，陶小玲这样的人还会不会来，有没有那个胆量，会不会叫她盼望落空了。
周红花说，来了，你们坐吧。陶小玲只觉得很尴尬，面子上都红了，不用说一个字，他的心情就都暴露了。能不是这样么？今天和昨天可不同，昨天的心里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个顾客，当然能够心平气和。今天的心里装着动机和目的，对于陶小玲来说，当然就没办法从容不迫了。
杨小杨一看这种风月，心里己经有数了，好戏。陶小玲唱不起来不怕，有他杨小杨在，今天他这个陪客可要发挥大作用了。
杨小杨笑说，红花，我们这么早就来到了你家饭店里，你猜猜，我们是食客？还是什么客？杨小杨这是要听话听音的，就是要听听周红花怎么说了。
周红花笑说，我家是开饭店的，你说呢？我认得你，你是我姐姐那里的书客，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