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云君佑瞥见那云纹时,往昔的种种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隐姓埋名、四处逃亡已整整十年,这十年过得虽平静却虚幻如泡沫,如今,这份平静被彻底打破。十年前的云纹重现,血腥之气扑鼻而来,那壮汉的手似铁铸般坚硬,云君佑拼尽全力也难以掰开。
壮汉一手扶着腰刀,虎目含煞,冷厉地扫视四周。周围的人噤若寒蝉,唯有那三个武夫的喊痛声、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更令众人脸色煞白。这里是关翼城东城老街上最大的药铺——回春堂,平日里请的三个护院武夫,个个身强力壮,能轻易砍断碗口粗的树,如今却被一脚踹得半天爬不起来,众人只能捂着口鼻,满脸仓皇。那被掐着脖子提起来的少年人,引得众人满眼怜悯。
唯有回春堂的掌柜急匆匆地弯腰小跑过来,脸上堆满讨好笑容,一边拉着壮汉的手臂,一边将一个鼓囊囊的口袋塞进他袖袍,卑微地赔笑道:“误会,误会啊,这位军爷,是不是哪儿出了误会?咱们回春堂可是关翼城老字号,本本分分地做些小本买卖,一向奉公守法,怎会包庇朝廷要犯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慢慢说。”
“这孩子身子不好,怕是害了人命,给军爷手上沾了血可不吉利啊。”掌柜的继续说道。大汉却怒目大骂:“哼,油嘴滑舌的老猪狗,你的意思是爷爷我冤枉了你?”随手一甩,将云君佑抛飞出去,右手一抓,那钱袋子便落入自己袍中。或许是掌柜的钱到位,云君佑并未被砸在墙上,只是砸在桌子上,实木桌咔嚓裂开,少年人重重摔在地上。他心口的青铜鼎里赤色光华一闪,只觉脊背剧痛,却未伤及肺腑,背后怕是已青紫肿胀。他勉强翻身趴下,把脸藏住,心下却瞬间安稳下来——他们不是来找自己的。
掌柜的还在那里好说歹说,求情不已,甚至搬出和城中某大人物的关系,但都无济于事。大汉抬手一扬,一众提刀大汉便如疯了一般冲入回春堂,暴力翻找,药柜子都被翻了个遍。短短一炷香时间,回春堂已一片狼藉,各类药物堆积在地,药香四溢,各个屋子都被翻弄得一塌糊涂。回春堂的药师大夫们面如土色,手脚发软,站在其中,想要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云君佑躺在地上,看着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大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大人。”青年抬手扇了扇,一尘不染的靴子从云君佑身前踩过,似厌恶地上散乱的药材,又在少年人脊背上踩了一脚。云君佑脊背本就青紫肿胀,被这一脚踩得剧痛无比,却只闷声不吭。
青年衣衫洁净华贵,右臂袖袍垂落,白色云纹繁密,他淡淡问道:“没找到?”大汉恭敬答道:“已翻找了数遍,确实是不曾找到。”老掌柜在一旁赔笑,青年看都不看他,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看起来贼人狡猾,掌柜的……”老掌柜连忙应道:“在,在,这位爷您吩咐。”青年抬手取出一副卷轴,猛然一抖,朝着下面翻卷展开,道:“见过这个人吗?”老掌柜定睛一看,卷轴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一个中年男人,生的须发卷曲,豹头环眼,哪怕是画上,也有一股迫人的气度,几如见到了一头人形苍龙,老掌柜吓了个哆嗦,下意识道:“不,没有,不认识……”青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以秘术确认这掌柜确实不曾见过这男人。
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壮汉掏出一张纸扔过去,喝道:“这上面的药,都给爷爷我搬出来!”青年淡淡道:“逃犯已被击伤,疗伤需要这些药。你这地方的药,公家抽调了,等到抓住要犯,自然会如数奉还。”老掌柜心下一阵叫苦,险些叫出声来。官家两张口,进去了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吐出来?但见到这大汉凶蛮,哪儿敢回话,只好任由这些持刀壮汉把药都给搬走了,除去了正常的药材,什么灵芝人参之类的补药也都给带走了大半。老掌柜知道这是顺手打秋风,看着那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若是真有其事,皆领赏银五百两。”青年说道。一两银子一贯钱,银子价贵,约莫一贯一百钱到一贯两百钱。五百两,怕是得六十万钱。大手笔!旁观者立刻知道了这怕是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重犯凶徒,说是劫狱,这得是劫了谁的狱,才能给定下这么高的赏银?不过,无论如何,这人都一定极为危险。这一行人来去如风,顷刻间已奔掠向了另一座大药铺。
壮汉奔若飞马,凑在那青年旁边大笑道:“大人英明,那贼子身负重伤,非得要这些药材疗伤不可,咱们直接把这周围几座城的药都给搬空了,哈哈哈,看他如何疗伤,怕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了。”青年淡淡道:“越千峰武功绝世,身负龙虎法相,位列法相榜第四十二位。就算是被大将军和泸州剑庐的当代女剑仙联手打伤,也没那么容易死。况且,万里追踪犬已调来了。”壮汉微怔,旋即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咱们明面上收缴药材打算逼那越千峰出来,实际上是给他做个戏麻痹他,他若是出来最好,若是惊疑不定藏起来,等到万里追踪犬来了,自然可以直接找到他!”青年道:“还有第三个。”壮汉做洗耳恭听状。青年慢悠悠道:“府衙里面,缺了点药。”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着周围来去百姓,淡淡道:“我等庇护百姓,无有我等,怎有他们好日子?借点用用罢了。正好有这样的机会,免得再找个其他由头拿药,也算是省了你我功夫,这些升斗小民,能为你我所用,也算是为家国出力,与有荣焉才是。”
“哎呦,疼。”“嘶——轻点儿,轻点儿……”“疼啊。”回春堂里面却是一阵哀声载道,有人收拾药,有人把那三个武师给搀扶起来。陈老大夫把云君佑搀起来,看了看少年人的后背青紫,一阵叹气,道:“摔得不轻,可还好没伤了肺腑,万幸了。我给你开点药膏,回去抹上,能好得快些。”云君佑疼得龇牙咧嘴,倒是把陈老给逗笑了下。云君佑道:“反正和咱们没关系就好了。”老大夫叹道:“是啊,这帮缇骑,总是这样横行霸道,瞧瞧这药材,不是养气的就是安神的,这次怕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逃犯,单纯他们自己修行缺了药,来我们身上咬一口。”云君佑从大夫手里拿了药,轻声道:“陈老,人多耳杂。”老人止住话题,给少年人的药多了些补药,拍了拍他肩膀,自忙去了。
回春堂客人都一散而空,店内气氛暗沉。云君佑受了伤,早些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一只烧鸡,一壶老酒,几个馒头,慢慢走着。他家住得比较偏,顺道上了一条偏僻小道,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走。前面有座破败的山神庙,他止住了脚步。云君佑心口处的青铜鼎微微发热起来,青铜鼎烙印内部的赤色玉液缓缓开始积累,毒素的阴冷感再度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活力。青铜鼎微微亮起,有一股气息流转进入双目,让他得以直接以肉眼看到某些特殊的存在。他抬起头,眼底泛起淡青色的流光,视线当中,一只超越日常的生物在山神殿上空,缓缓盘旋。赤色的鳞甲流转着云霞,安静地栖息着,云霞似和天边云雾相联。背后是城池,是走马观花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