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龟来客栈
从乌山开始再翻越几座大山后便可抵达交州交趾县附近了，岭南道路崎岖狭窄，多是弯弯绕绕的羊肠小路。这条通往交趾县的古驿道不过四五尺宽窄，两侧古木参天，青绿色的藤蔓如同巨蛇般缠绕交错，将头顶的烈日绞成了细碎的金箔，星星点点的投射在林间官路上。
齐五福一行人从长安出发，行至此处已经花了月余的时间。刚到这岭南地界上，便整日被那瘴气、虫豸、暴雨轮番侵袭，若不是有镇魔阁赠予的灵丹支撑，恐怕齐五福和这几个随从早已经是此处的孤魂野鬼了。
待到众人行至一处密林之时，暮色渐农，参天的密林深处开始泛起阵阵白雾。为首的少年勒住手中的缰绳，转身看向愁容满面的齐五福道：“老爷，这密林子里过夜不安全，我先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投宿的地方，您且先在此处歇息片刻！”
一行人原地整装，齐五福也下了马找了一片平坦的地顾不得泥泞便直接坐了下来。他在怀中掏出一封已被汗水浸染的模糊不堪的信纸来，依稀可以看出信中那句：“少爷为巫术所害，情况危急。”的字样，不过其他的内容皆已被水汽模糊的看不清，齐五福呆愣的盯着那信看了好久，只希望那早已前去交州救扶自己儿子的仙人能够保住儿子的性命，到时莫说是千两银钱，便是万两黄金他也不会犹豫片刻。
“老爷，阿劲他去了快两个时辰了，该不会.....”随行的仆从适时将齐五福自回忆中拉了回来，他们此时正停歇在官道的岔路口处，前方的薄雾中隐约透出点点猩红，那是村民们挂在树梢上的镇煞红布，如今已经被那瘴气蚀成了血肉般的碎步条，在风中摇曳。
齐五福不安的摸了摸挂在胸口的符咒，这是他去请崆峒山上镇魔阁的仙人去交州救儿子时，接过千两白银的仙童额外赠予自己的一道护身符。这符纸自己一直小心戴着，毕竟这一路南下恐会遇到些什么妖魔鬼怪类的东西，危急关头，这东西总能有点用处。
“哎？！那....那身影是不是阿劲那小子回来了？”众人循着家仆的声音望去，瞧见自那雾里晃出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灯笼纸上的龟背纹在移动时明明灭灭。阿劲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前头有间大客栈！”只是那声音拖的很长，倒像是有人捏着喉咙学舌般。
此时月上枝头，参天的树影将月光吞没，林间一片黝黑，唯独借着那盏摇曳的灯笼才能看清眼前之人是方才离开的阿劲。阿劲站在众人面前渗渗地笑着，一张嘴巴快咧到脑袋后面去了。随行的家仆们开玩笑般的拍打着阿劲的肩膀，“你这小子，有住的地方这么开心啊？”阿劲不答话，只是就那样笑着，鼓鼓囊囊的喉咙时不时的翻动几下，似乎里面正压着什么东西。“呀，你小子身上这是什么玩意？咋这么黏？”家仆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黏液，略有些气恼。阿劲低了低头，小声说道：“恐是沾染的那些枝叶上的黏液吧，大家快随我来吧，不然一会这瘴气弥漫开来，可就不好受了。”
家仆骂骂咧咧的挑起行李牵着马，护着齐五福随阿劲便去了他口中的客栈。
众人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冷飕飕的密林中不时传出几声夜枭的鸣啼，不知名的虫群也在悉悉索索的叫唤着。偶有一阵山风吹过，将几人白日里出的汗水洇干在身上，阵阵凉风虽说不是撼天动地的气势，却也夹杂着些许刺骨的寒意和山中动物腐朽的腌臜气味，令众人不禁怯从心生。
“到了”众人看着面前这座竹木搭建成的客栈，不知为何总有股阴气森森的感觉。门口挂着两个鲜红的大灯笼，通红的烛光将中间的牌匾照的通亮，“龟来客栈....”齐五福喃喃念叨着客栈的名字，只觉得倒别有一番岭南风味。
客栈的大门无风自开，阿劲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众人越过满是水坑的院子径直走进了客栈内。刚一进门，齐五福便发觉胸口微微发烫，他赶紧将那符纸拿了出来，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但待他再次抬起头时，原本还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客栈内竟变得阴气森森。屋内摇曳的烛光将那些正低头用餐的客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齐五福清楚的看见那些墙壁上的人影竟不是人影，而是摇晃着大尾巴的狐狸还有吐着信子的大蟒蛇。他一惊，再看向柜台处，那挂在柜台上的哪里是腊肉啊，而是一条条风干了的像是人的大腿般的东西啊！
“啊！”齐五福惊呼一声，踉跄的瘫坐在地上，脸上的肥肉也跟着抖动了几下。
“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这位客官是怎么了？”柜台内店主苍老的声音响起，齐五福再眨眨眼看向客栈内时，竟发觉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屋内依旧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穿着各异的行客、商旅们正大快朵颐的吃着酒菜，似乎都未注意到齐五福的异样。齐五福掏出腰间的帕子抿了抿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的被家仆从地上扶起，走到柜台前时，他仔细的看了看那吊着的腊肉，确实是猪腿无疑，他长呼一口气，权当自己方才是累出了幻觉来。
“给我安排一间上房，我这几个随从安排几间普通房间就行，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柜台内的花白胡子的老头佝偻着腰取出几把钥匙递给一旁的小厮，小厮接过后便带着几人上了楼去。正在齐五福走上楼梯时，他身后的门忽的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了来。
“哐当”一声，众人纷纷看向门口，只瞧见一个穿着杏黄色襦裙的少女来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她站定在门口，瞧见左手边的台阶上正欲上楼休息的齐五福一行人时，颇有愠气的冲着几人喊道：“你们怎会来此处？！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快离开这儿！”
齐五福身侧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仆见状不禁气道：“怎么你一个小姑娘能来得此处，我们几个大汉子就来不得了？我们就偏住在这儿！”齐五福摆摆手，示意仆从莫要争吵，出门在外莫要伤了和气。他恭谨的抬手抱拳笑意盈盈道：“我们一行乃是自长安远途而来，一路上甚是劳累困乏，故才会来此客栈投宿。我这仆从鲁莽冲撞，还请姑娘见谅。”
林安阳见这为首的锦衣胖子还算是恭敬，便不再搭理几人。仅是随手朝几人扔了几张符纸过去，喃喃道：“本姑娘心善，见不得别人自投死路，这几张符纸收好了，半夜没事别出门。第二日一早快点离开，莫要逗留！”
“谁稀罕！”几名热血方刚的家仆纷纷附和，将那少女扔来得符纸团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地板上。唯有齐五福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中，许是身为商人的敏感和天生的谨慎，他总是十分惜命。林安阳撅了撅嘴，没成想自己那千金难得一求的平安符竟被几人视为粪土，当真是有眼无珠！她心疼的将那几张符纸从地上捡起，展开码平以后又放进了布袋中。
柜台内的老翁将这幕尽收眼底，看着走至自己面前的少女，竟恭敬的完了弯腰，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位小天师，来我龟来客栈有何贵干啊？！”
“别装糊涂了！”林安阳将符纸往柜台上一拍，暗红色的朱砂印记微微泛起光芒，似是在警告着什么。“人面兽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老朽不知姑娘在说什么，小店做的是正经生意，可不敢接待什么妖兽的。”
“哦？！”林安阳眼睛里亮着闪烁的光芒，一个挥手，堂内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食客们突然止住了动作，倏而之间一群小松鼠、花花绿绿的巨蟒、通体红毛的长尾狐狸纷纷显露出了原型，惊慌失措的逃窜了出去。“这些难道不是妖兽？”
“姑娘说笑了，这些个小物只是老朽无聊，养的些许爱宠罢了。将它们变幻了人来，既能陪我打发打发时间，也能给这客栈增点儿人气不是？”
“拿小妖来增人气，亏的你这老家伙做的出来。不愧是活了千年的王八，果然这脑子和一般妖物不一样。”
“你！”柜台内的龟万年涨红了脸，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它努力压着心中的怒火，言语不再似之前那般客气。“我与你素无恩怨，也从未害过人，你凭什么如此嚣张无理？你且走吧，莫要打扰我的生意！哼！”
“只要你交出人面兽，我便不再来打扰你的生意。”
“我说了，她不在我这儿，我也不认识什么人面兽！”
“好好好，你可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且等着，如若叫我发现那人面兽藏匿在此，我定要将你这龟来客栈变成归墟客栈！”
龟万年眼皮都没抬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冷笑，低下头继续算起账来。林安阳抬头看了楼上一眼，若有所思的说道“既然你这还做这人类的生意，那就应该知道人妖殊途，如若你这儿有人被妖所害，我还是会平了你的客栈！”
“那就不牢姑娘费心了，我正饿了几百年，巴不得有造次作乱的妖物送上门来让我吃了呢。”
“果然是老怪物，吃的这么杂，也不怕消化不了。”她喃喃自语着朝门外走去。正要踏出客栈的门口时，只听“吱呀”一声客栈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来。一袭黑衣的俊美少年从她的身边经过，带着一丝清甜的冷冽气息。林安阳看的有些发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俊逸秀美之人，比她见过的那些修炼了上千年的皮囊的妖怪还要妖艳几分。若是那些妖孽见到他，不都要扒了他的皮争抢着穿上，何必再费心思修炼皮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