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尺出
越见卿醒来的时候，窗外风声呜呜枯叶翻卷，飞得正欢。
屋内琉璃窗格刻着兰草秀竹，身下软榻温热暖和，金丝蚕被缎面如水，透出贵气。
这是他过去六年不曾享受到的奢华。即使前世记忆复苏几分，享过更加优渥待遇，可过去饱受刁难的记忆仍和此时境遇形成反差。
那女人嫁人前，也贵为一国公主，有香纱软榻，仆役如云，死时却只有一间漏风破屋，瓦罐苦药作陪。
他爬起身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双手和左半边脸颊都被纱布包裹，上了药膏，仍是一阵一阵地剧痛。
铜兽香炉飘出袅袅烟香，珠帘遮目，看不清外面有没有人。
越见卿低下头，榻边放着一只竹纹银铃，拿起时稍晃便响，叮叮咚咚地，分外悦耳。
他又摇了好几下，屋外才有人匆匆跑来，进屋后脚步顿时放慢，然后悄悄撩起珠帘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
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
只听她细声细气道，“小王爷您醒啦？奴婢柏草，来伺候您了。”
小王爷……从未有人这么叫过他。
越见卿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并未应声。
柏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替他穿衣，她终于记起来夫人叮嘱，这位说不了话。
小孩瘦得像根麻杆，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安安静静，倒叫人心疼。
一边穿着衣服，柏草一边胆子就大起来，细声道，“小王爷您睡了一整天，夫人早让王妈妈做了清粥给你养身子，待会就能端来吃。方才呀，我瞧见天上飘来一阵仙霞，霞光里托着一座宫殿呢！他们都说是九尺天宫下凡选神仙，再过个一天半载，就会开始登台入门了！所以我才不小心晃了神，耽误一会……”
越见卿眉头微皱，他只知道最近些日子会开启天宫，没想到这么快，幸亏没有睡得更久，否则就要错过了。
见他呆呆的，柏草忍不住摸摸他脑袋，安抚道，“到时候那些有资格登台的人也会出现在天上，说不定还能看见欺负你的人出丑呢！”
“柏草！”
一道微微严厉的声音响起。
小丫鬟吓了一跳，立即低头认错，“王妈妈我错了！我不该乱说话，您别告诉夫人，我认罚！”
“你这死妮子！”王妈妈无奈瞪她一眼，将清粥放在一旁，“小……小公子您别搭理她，她就是个碎嘴子！哎呀年纪小被夫人宠坏了！”
越见卿随母姓，根本没有继承的资格，自然也不能称为小王爷。
王妈妈也安抚他几句，让他好好歇息便出门忙去了。
柏草给他喂粥，同时解释道：“外面许多门庭子弟都等着天宫下来，一时半会地没地方安置，整个京城的嬷嬷丫鬟们都被叫去忙啦。”
越见卿闻言终于有了动作，他艰难指向窗外示意自己想看。
柏草不给看，他就别过头不吃粥。
两人别扭半天，终于是小丫鬟认输，告饶道，“好啦，待会我开窗给你瞧，你先把粥吃完可好？”
越见卿摇头，指了指门。
柏草犹豫一会，既然能开窗看，那在院子里看一看也不为过吧？毕竟，她也想看……
片刻后，越见卿如愿以偿地出了门，不光看见天上仙霞瑞气，还上了房顶，在小丫鬟哭丧着脸的搀扶下向远处眺望。
一座恢宏神威的巨大宫阙悬浮在天空，遮天蔽日地笼罩京城。
厉害的是，阳光仍能穿透宫殿落下，不至于让大家点灯相照。
它下方是一片磅礴的湖泊，正无声无息地耸起，似是被无形巨手缓缓托举，围绕的堤坝从凹陷变得凸出，仙光映照下如同登天金阶，延伸至天宫脚下，巍巍煌煌。
何等神器！
越见卿眯着眼睛，丹心灼灼漫出幽色火光，他“看见”神宫上浮现千千万万的“星辰”，竟然是一个一个的小字，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辉力量显露宫阙的神性。
有趣，此物恐怕是千百万年来数不清的篆师共同留痕铸造，器物本身已经都快要得道了！
只不过还有亿万灵篆如锁链，将宫阙固定在大地深处，让它不得脱胎换骨，无法诞生真正的灵智罢了。
越见卿闭上眼，刚收了丹心火意，就听见小丫鬟哭哭唧唧地催，“你好了没？再晚让人瞧见我可就完啦！”
要不是这小坏蛋非要出门，她也不会受他要挟爬墙上房的！但他沾水写字说如果不让他上屋顶，就告诉王妈妈自己带他出门！
小丫鬟一步一步落入陷阱，只好答应帮他。也幸亏她平时也多被夫人娇宠，看着文文静静实则爬树翻墙的事也没少干，这才顺利给他送上去。
“谁要完啦？”
“当然是我……”小丫鬟猛地醒过神来，转过头瑟瑟发抖地道，“夫，夫子，我，我……”
梁晋山以手扶额，“柏草，夫人真是把你宠坏了。”
这小丫头是他同夫人回家省亲时捡到的孤儿，和自家女儿一起养大，八年前女儿去玉灵宫修行，只剩她一个，没少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只有王妈妈才能镇住她。
“好了，你先回屋我找他有事。”梁夫子一手夹一只小孩跃下屋顶，先把柏草送走，这才低头看向越见卿。
“孩子，你知道九尺天宫要开启了吧？”
他点点头。
“我没能给你要到名额，但以你的能耐，大可让那些满心污秽之人长长眼，你去吗？”梁夫子眼神复杂，他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很明白，这孩子根本没有选择。
越见卿再次点头。
“好，想必我不多说你也知道自己的境地，如今生死一线，这天宫之幸，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夫子我送你上金阶，是龙是虫，就看今日了！”
梁夫子叹罢，从袖里摸出一颗丹药，浓烈的香气顿时逸散开来，“一点疗伤之药，勉强能修复一下你的体魄，可要撑住了。”
……
皇城禁地，云湖。
此地百里之内尽是高楼塔台，数不清的世家子弟、王侯贵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看似杂乱又遵循某种规矩地步入其中，对着天空异象高谈阔论。
“每次见到天宫降临，都让人心神驰往，情不自禁。”前列一排朱紫高楼上，一位金袍绣锦纹的男子抚掌而笑，“不知今日又要有多少人杰面世啊！”
“辽王说笑了。”接话的女人身着湖绿长裙，端庄温雅，“您当年可是天宫八层，上乘资质，堪称冠绝天骄，如今也是玉朝第一高手，什么人杰能比得上您啊？”
“哪里哪里。”辽王嘴上谦恭，眼里不掩得色。
以资质论，他的确是玉朝百年来第一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