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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窑变时刻
海雾漫过栈桥时,顾清和正在给唐代海兽葡萄镜除锈。铜绿在镊子尖簌簌剥落,露出镜钮处暗藏的六芒星刻痕——这是军统要求紧急启用的备用联络标记。他瞥了眼座钟,把硝酸溶液倒进钧窑渣斗,紫红色的烟雾腾起刹那,窗外传来黄包车夫特有的三长两短咳嗽声。
法国领事夫人定制的粉彩茶具还差最后一道描金工序。顾清和故意打翻金粉罐,借着收拾的动作将铜镜塞进紫檀盒夹层。领事馆司机进来时,他正用放大镜观察盒角的蝙蝠纹,镜片反光正好遮住指节在盒底敲击的摩尔斯密码。
“领事先生追加两套咖啡具。“司机递上订单,羊皮纸右下角印着鸢尾花纹火漆。顾清和用茶针挑开火漆时,闻到淡淡的马鞭草香——这是提醒有日本密探跟踪的暗号。他转身取样品册,顺势将铜镜滑入司机敞开的手提箱。
藤田康介的黑色道奇轿车停在街角。顾清和从二楼工作室的冰裂纹窗格望出去,看见副驾上的女学生正在补妆,她涂口红的姿势和握枪手势如出一辙。晾胚架上的素胎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忽然哼起苏州评弹,把《申报》广告版撕成细条引燃窑炉。
拍卖会前夜,顾清和蹲在四方路老宅的地窖里。祖父留下的柴窑遗址冒着青烟,他将拍卖会请柬浸入特制釉水,烫金花纹在火光中显出新密码:目标藏品已转移至德国领事馆保险库。窑变的瞬间,他迅速用火钳夹出请柬,羊皮纸边缘焦痕恰好形成胶济铁路支线图。
寅时的梆子声里,顾清和扮成清粪工出现在湖南路。粪车轱辘在石板路上压出特定节奏,转角裁缝铺的阁楼忽然亮起煤油灯。三分钟后,戴圆顶礼帽的男人将包裹投入粪车,那是用防水油布包着的鲁格手枪零件。
拍卖会当天,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门前悬着鲤鱼旗。顾清和抚平西装褶皱,怀表链上挂着的翡翠平安扣突然发烫——这是老周在当铺发出的警报。他转身拐进亨得利钟表行,橱窗里瑞士座钟的钟摆正以特定频率晃动。
“顾先生订的怀表修好了。“学徒递来麂皮包裹,指尖在玻璃柜台画出十字坐标。顾清和调试表冠时,发现机芯里藏着微型胶卷,上个月被查封的《青岛画报》暗房里,应该还留着显影药水。
德国领事馆的罗马柱上缠着带刺电网。顾清和向卫兵出示请柬时,后颈感受到藤田康介刀锋般的目光。大厅里,乾隆御题白玉山子与波斯地毯形成诡异对照,他注意到展柜里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在聚光灯下泛着不自然的紫光。
“顾先生觉得这件元青花如何?“法国领事夫人忽然出现,孔雀蓝旗袍上的苏绣牡丹随步伐摇曳。她戴着黑色网纱手套的手指划过展柜玻璃,在哈气上画出残缺的卍字符。
顾清和举起单片眼镜:“夫人请看这钴料发色,苏麻离青在窑变时...“他突然顿住,镜片反光里,藤田正在用军刀鞘测量展柜与墙面的距离。真正的釉里红应该还在保险库,眼前这件赝品的冰裂纹里藏着微型摄像头。
酒会环节,顾清和将香槟杯搁在三角钢琴上。当侍应生收走第三只空杯时,他发现杯脚残留的唇印呈放射性裂纹——这是地下组织约定的撤离信号。德国领事醉醺醺地搂住他肩膀,雪茄烟灰抖落在西装翻领,烫出三个排列规则的孔洞。
子夜钟声响起时,顾清和闪进洗手间。他拆下挂镜后的黄铜螺丝,从墙体内取出油纸包。保险库结构图上的标注让他皱眉:通风管道直径比情报所述缩小了两英寸。忽然,镜面映出女学生的身影,她补妆用的口红管实则是微型监听器。
返回大厅的走廊里,顾清和“不慎“撞翻侍者的银托盘。在收拾碎片的混乱中,他将袖扣里的磁石贴到消防栓铁门上。藤田康介的脚步声在转角响起时,他正用德语向领事解释宋代建盏的兔毫纹成因。
凌晨两点,顾清和出现在小港码头。他数着第七个系缆桩上的海蛎壳,掀开腐烂的木板,防水匣里躺着烧制釉里红必需的氧化铜配方。咸涩的海风里突然混入七里香的味道,他迅速将配方塞进死海鸥的嗉囊,转身时已换上醉汉的蹒跚步伐。
“顾桑好雅兴。“藤田的军刀鞘拦住去路。女学生举着南部式手枪,枪口纹的樱花与天上残月重叠。顾清和打了个酒嗝,怀表链上的翡翠平安扣突然坠落,在礁石间撞出清脆响声。
藤田俯身拾取瞬间,顾清和瞥见他西装内袋露出的茶盏边缘——正是京都清水烧特有的枇杷色釉。三号码头方向忽然传来爆炸声,女学生分神的刹那,顾清和佯装呕吐扑向船舷,将死海鸥踢进涨潮的海浪。
回到德昌号地窖,顾清和用陈年普洱煮开氧化铜配方。茶水在宣纸上洇出奇怪的等高线图,正是日军在崂山的新布防。他将图纸拓在素胎内壁,涂上掺了白矾的釉料,这件看似普通的茶叶罐将在三天后出现在法国领事的下午茶桌上。
晨光染红太平路梧桐时,顾清和蹲在窑口观察火候。青焰突然转成诡异的玫红色,他瞳孔里映出跳动的密码:藤田已获得拍卖会安防图。当第一缕阳光射穿冰裂纹窗格,他敲碎刚出窑的茶盏,用釉里红残片在青砖地面拼出胶东地图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