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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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雨过天青

惊蛰前的闷雷碾过胶州湾时,顾清和正在给成化斗彩葡萄纹杯补釉。犀角刮刀悬在距釉面半寸处颤抖,窑变的青花料里掺了藤田特制的显影剂,昨夜吞下的坐标正在胃里灼烧。德昌号檐角的铜铃突然乱响,不是风动,是军靴踏碎青砖的震颤。

藤田康介的刀尖挑开湘妃竹帘,雨水顺着刀鞘上的菊纹滚落。顾清和放下刮刀,指节在钧窑渣斗边缘敲出三急两缓——暗格里明代官皮箱的榫卯机关开始运转。女学生湿透的旗袍紧贴腰间的枪套,她指尖的七里香混着硝烟味,在潮热的空气里发酵成危险的甜腻。

“顾桑的茶凉了。“藤田用刀尖挑起景德镇青花盖碗,茶水泼在刚修复的嘉靖五彩鱼藻纹罐上。釉面遇水显出一圈淡红晕染,正是昨夜潜艇基地坐标的显影残留。顾清和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上的雾气模糊了他瞥向多宝阁的余光——第三层的德化白瓷观音像转了十五度角。

雷声在云层里炸开第七道裂缝时,阿四抱着淋湿的《申报》冲进来。油墨在宣纸上洇出诡异的纹路,顾清和接过报纸瞬间,指腹摸到夹层的砂纸——是胶济铁路桥的钢结构图。藤田的鹿皮手套突然按住报纸,宪兵刺刀挑开的夹页里,赫然是德国领事馆保险库的速写。

“顾先生对现代建筑也有研究?“女学生的枪口抵住嘉靖罐,罐腹游鱼的鳞片在震动中簌簌剥落。顾清和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的血渍染红了钧窑渣斗里备用的氧化铜粉末。当藤田的注意力被血色吸引时,他左脚跟轻磕桌腿,多宝阁上的龙泉青瓷瓶悄然转了半圈。

暴雨拍打冰裂纹窗格的节奏突然紊乱。法国领事夫人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街角,司机擎着黑伞敲响黄铜门环。顾清和接过孔雀蓝礼盒的瞬间,嗅到盒角火漆印里的马鞭草香——是地下组织的示警信号。他当着藤田的面打开丝绒衬里,乾隆年制的珐琅彩西洋钟零件散落桌面。

“夫人钟爱的八音盒坏了,烦请顾先生妙手回春。“司机递上维修单,羊皮纸背面的水渍显出新密码:今夜十时,潮退三寸。藤田的刀尖突然刺穿齿轮,金属摩擦迸出的火星里,顾清和看见女学生耳坠后藏的微型相机。

申时的闷雷催着藤田撤走。顾清和蹲在地窖窑口,将维修单浸入釉料。羊皮纸显出的等高线图显示大港码头新增了两艘运输舰,他迅速把情报刻在素胎内壁,涂上掺了云母粉的釉水。窑火升腾时,前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是阿四故意摔碎的雍正粉彩碟。

暮色染红太平路梧桐时,顾清和出现在安娜别墅露台。他举着蔡司望远镜观察德国领事馆,罗马柱电网在雨幕中织成发光的蛛网。当探照灯第七次扫过通风口时,他摸出怀表记录光斑频率——藤田更换了密码母本,新序列里藏着九鬼舰队的航线图。

戴圆顶礼帽的男人在露台栏杆敲出《梅花三弄》的节拍。顾清和将喝剩的咖啡倒在望远镜镜片上,液体流动的轨迹指向胶州湾灯塔。男人留下的雪茄盒里,藏着能切断电网磁场的钕铁硼磁石。

子夜涨潮时分,顾清和潜行在团岛防波堤。海浪在礁石上撕开的裂痕里,他找到用鱼鳔胶封存的防水筒。日军新式深水炸弹的结构图裹在《芥子园画谱》中,他蘸着海水在背面勾出修改后的潜艇基地坐标。

回程途经广西路,顾清和数到第七个下水道井盖时,暗格里突然伸出只血迹斑斑的手。垂死的报务员塞给他半块龙泉窑残片,釉下刻着明天正午的轰炸坐标。顾清和将残片碾成粉末混入鼻烟,却不知女学生的监听器正吸附在百米外的电线杆上。

暴风雨最猖獗时,顾清和撬开圣心教堂告解室地板。神父留下的青铜匣里,躺着把刻满《考工记》的鲁班尺。他将尺子浸入圣水池,浮现的暗纹与日军运输舰龙骨图完全吻合。突然,告解室布帘后传来京都腔的祈祷声——藤田竟在此时前来告解!

顾清和屏息缩进忏悔室夹角,听见军刀鞘碰撞大理石的脆响。藤田的低语混着雨声:“……主啊,请宽恕我将灵魂铸成刀剑。“他趁机用银针刺破指尖,血珠在鲁班尺上勾出关键舱位,却不知血迹正缓缓渗向藤田的军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顾清和出现在四方机车厂废墟。他将磁石贴在生锈的铁轨上,震动传来的摩尔斯密码显示:藤田已破译潮汐密码。当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时,他掀开德国造机床的基座,用茶油调和的釉料在钢板写下新坐标。

回到德昌号,顾清和发现多宝阁上的洪武釉里红玉壶春瓶转了三十度。掀开底座衬布,榫卯暗格里躺着半张烧焦的《青岛港务图》,边缘焦痕拼出海军陆战队换防时间。他正要破译,前厅突然传来法语的喧哗——法国领事夫人提前来取八音盒。

“战争时期更需要美妙乐音。“夫人转动珐琅钥匙,八音盒流淌出的《马赛曲》里藏着金属刮擦声。顾清和借调试音簧的机会,将胶卷藏进低音簧片,却发现高音区卡着片带齿痕的陶瓷碎片——正是藤田茶盏的残片。

午后的闷雷在屋檐积蓄时,顾清和蹲在窑口观察火候。青花料在高温中裂变的纹路形成新的摩尔斯母本,他迅速用铁钩取出瓷片,却见藤田的身影映在窑火中。女学生的枪口顶住后腰瞬间,他故意打翻装满氧化钴的釉罐,蓝色粉末在风中化作迷雾。

“顾桑在烧制新密码?“藤田的刀尖挑起滚烫的瓷片,釉面正逐渐显现胶东根据地的轮廓。顾清和突然咳嗽,袖中滑落的鼻烟壶炸开辛辣烟雾。在宪兵们涕泪横流的混乱中,他撞翻博古架,万历青花大罐碎裂声里,阿四按响了后院的防空警报。

夜雨滂沱时,顾清和蜷在太平路12号阁楼。他用茶针挑开怀表机芯,胶卷显影出藤田与德国领事的密约照片。突然,楼下的留声机开始播放《荒城之月》,这是房东太太从未有过的习惯。他掀开地板藏胶卷时,发现夹层躺着把南部式手枪——枪号正是女学生丢失的那支。

子时三刻,顾清和出现在汇泉角炮台遗址。海浪在礁石上凿出的空洞里,藏着用防水蜡封存的密码本。他借着闪电破译最后一段密文时,忽然嗅到七里香混着硝烟的气息。转身的刹那,藤田的军刀已横在颈间,刀身映出女学生正在校准的狙击镜反光。

“顾桑的雨过天青釉烧得极妙。“藤田挑起他衣领的瓷粉,“可惜再完美的釉色,也盖不住胎骨里的裂痕。“顾清和摸向腰间磁石的瞬间,炮台方向突然传来惊天爆炸——地下组织按他提供的坐标引爆了日军油料库。

火光映红海面时,顾清和纵身跃下悬崖。藤田的子弹擦过耳际,打碎怀表里的翡翠平安扣。坠入怒涛前的瞬间,他看见女学生的口红管脱手飞旋,管身刻着的三爪浪花纹与暖手炉底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