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诀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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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何夕没有可联系的人。她没有父亲,更不知道父爱是何种感觉,逃跑的本能是母亲训练的。十二岁时,母亲第一次对她说:“社会是邪恶的,必须时刻防备。特别是主动向你示好的男男女女,他们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言语,不是为了你的钱包,就是为了你的身体,如果你不从他们身边跑开,你身上就会有灾难降临。”

从那时起,何夕便远离人群,逃避交结朋友,包括想跟她交好的女生。她记得她曾经在其乐融融的同学情与枯燥的书本之间作了非常挣扎而艰难的选择。她选择了书本,也就选择了逃避。即便成年之后走上社会,她身边只有一个闺蜜苏珏。她常常絮絮叨叨地跟苏珏诉说年少时的情形:日复一日,她只能听见一只猫头鹰在黑夜里呼啸而过,或者看见一只小鸟在树枝间跳跃,或者感觉到发丝在她裸露的脖颈上轻触。不过,逃避成就了她的学业,她一直上着重点学校重点班,后来考上了重点院校——南都科技大学,毕业后进了号称最具发展潜力的企业——蓝芯网络科技公司。

那时何夕二十一岁,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学校生涯,不得不结交各类人群。她喜欢人群,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没有让她因为恐惧而不知所措。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她在流水线似的交友中倍感安全。她喜欢携三五朋友在公园里徜徉,在湖南街逛逛橱窗,她甚至喜欢酒吧、KTV,一群人疯喝疯唱,夜晚会变得很畅快。她搬离了家,在公司租了一套小公寓,学会了做饭,偶尔呼朋唤友在小屋里聚会。

她告诉自己她已经是成年人,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母亲决定了她的过去,但她还有自己的未来,她或许还会防备着被伤害,但再也不会逃避朋友。

何夕就是在这段疯玩的日子里,在公司见习期内认识了吴威廉。

如果你一生都在逃避某件坏事,那么你应该想一想有一天它终于降临会是什么感觉。母亲曾经这样告诫她。她希望她会知道,她希望她能告诉母亲,她看到了危险。毕竟母亲曾经是这样反复教导她的。她最应该明白,爱能轻易转化为恨,欲望会让人难以自拔。在所有人之中,她本来最应该预见危险的来临。

但是,她没有,她真的没能做到。

那天,公司主办技术交流活动。何夕作为新进员工,年轻貌美,是礼仪接待的当然人选。吴威廉跟着东南亚X国一家科技公司的代表过来,进门第一眼便看上了她。接着,在会议的空隙主动过来跟她套瓷,他们谈了音乐也谈了南都的名胜古迹和各种特色小吃。

吴威廉有一张让女孩过目不忘的脸,一张富有幽默感的嘴。而他那个装满网络科技知识的脑袋里似乎也装满了种种招之即来的笑料,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讲出的笑话特别好笑,逗得搞礼仪的女孩们合不拢嘴。

吴威廉是第一次来公司,对南都也不太熟悉。随后,何夕就成了他的向导,带着他看夜景。不过,她并非一个人,而是叫上了闺蜜苏珏。在她的内心深处,虽然她对吴威廉颇有好感,但还没到谈情说爱的地步,而闺蜜苏珏年龄比她大,一直想找个金龟婿,实现跳龙门的梦想。她想给苏珏一个机会。

吴威廉看到苏珏,虽然幽默感不减,却一直端着。开始何夕以为他是喜欢苏珏,但很快发现了他直率的西方人特征,对喜欢的人热情,对不喜欢的人客气。苏珏似乎也看出了吴威廉对她并不感兴趣。

苏珏出身农村,家庭条件不太好,一个人在南都打拼,还要接济家里。但这天晚上她可谓隆重出席,下午新做了头发不说,还穿着晚礼服,戴了根白金项链,显得花枝招展。她一眼就看出吴威廉是个有钱人,眼看着自己没有机会,于是极力怂恿何夕全力投入,尽快地把吴威廉捏在手里。后来,她通过吴威廉认识了他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刘光磊,一家跨国公司的中层主管,算是没有白逛这一场夜景。

在那次活动中,何夕跟吴威廉还有几次相遇。他简略地谈到了自己的家庭,他其实出生于南都,也是独生子,在X国成长,在南都读的大学,然后去英国读了研究生,去年才回到东南亚加入父亲创办的网络公司。

何夕惊讶地问:“你也毕业于南都科技大学吗?”

“是啊,你是小学妹?”

何夕点点头。

“你真是学妹?这么漂亮,至少是校花级,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你毕业,我还没进校呢。”

“难怪了,学校那么小。”

这次聊天后,吴威廉离开南都去了香港,一去便不复返。公司有人在东南亚看见过他,说他回去就当了公司副总经理,日理万机,不过还是向他打听了何夕。

接下来几个月,何夕收到过吴威廉的微信。他一会儿在纽约,一会儿在洛杉矶,接触各种人,有搞影视的,有搞艺术的,有搞音乐的。他们偶或视频聊天,但各自还是原来的那种角色。他觉得她既友好又爱挖苦人,他嘲讽何夕简直就像神圣的修女,取笑她一定痴等着天上下来的白马王子,而不会是哪一个凡人。

不过,聊着聊着就淡了。何夕不知道他是不是找了女朋友,所以不再跟她聊天。可是,那时她还不想找男朋友,吴威廉有没有女朋友跟她没有关系,而且他远在东南亚,本身就很难有什么来往,结局是注定的。但是,吴威廉还是给她留下了热情、达观、率真而又不失庄重的印象,总体上感觉他不同于其他男人。

也因为那时何夕大学刚毕业,还不明白社会的复杂,没有生存压力,甚至还不需要完全自食其力,虽然搬了出来,其实还生活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内心里还没有脱离母亲教导的对社会加以防范的阴影。同时,何夕母亲还是某家国有电子厂的中层干部,每月拿着高薪,却并不清楚这家工厂已经在跟某跨国公司谈判,决定改制清算,以挽救它濒临破产的结局。

母亲已经五十岁,厂子并入跨国公司后,正好碰在裁员红线上。从打字员一直干到中层干部,经历了工厂的风风雨雨,感情很深,现在厂子没了,工作没了,内心里一时无法接受。原本心里对社会就有些执念,一下子全爆发出来,病倒了。

母亲原本身体刚健,从不发病,这下病来如山倒,身体机能全乱了套。更难的是,南雅、同济、协和医院都诊断了,就是找不到病根,然后又送到香港,还是没有找到对症的药物。就是这么一跑,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背了债。万幸的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母亲累了,不愿再治疗,在家待了一段时间疾病奇迹般地不治而愈,又恢复了风风火火的模样。

每个人都是自己信仰、恐惧和感情的囚徒。母亲忙碌了一辈子,身体好了突然没有工作,她有点儿受不了。她早年丧夫,寂寞了一辈子,孤独了一辈子,受不了这份无聊,更受不了债务。何夕虽然已经上班,但那点见习期工资连自己也养不活,怎么拿来还债呢。母女俩一下子感到特别的孤单无助,心里总有一份突如其来而且无法适应的凄凉。

这时候,何夕母亲非常渴望有人来看望她,给她出出主意,或者介绍一份工作。她觉得自己还年轻,什么事都做得。但她没有朋友,来看望她的除了女儿何夕,就是何夕的闺蜜苏珏。苏珏倒是十分懂事,每次去都坚持带些东西,还跟母亲胡扯瞎掰社会的变化,走的时候还留下两千元钱。这两千元钱在赢得何夕好一阵子感动后,她又还给了苏珏,不过是用狠狠地甩在她脸上的方式,那是后话。

母亲看起来对钱无所谓,始终拉着苏珏的手要把钱塞回她的口袋里,但她对苏珏说的适应社会的话当了真。苏珏建议何夕母亲去那家跨国公司求职。刚被裁员辞退又去应聘,这是什么逻辑?何夕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但母亲突然表现出达观的态度。首先,她这是讲感情。她要看着原来的工厂因为改制,因为新技术、新力量的加入而越来越红火。不就是传统的经营方式和落后的技术,直接让她陷入失业的景况吗。她身体突然发病,又突然康复,这真是奇迹。她要让自己的生活因为回到原来的工厂而恢复奔头,创造另一个奇迹。毫无疑问,天意就是要她回厂里去。熟悉的环境、满腔热情,还有天赐良机,真是样样合适。

其次,尽管被裁员,她认为自己的管理经验还在那里。传统、过时、不适应新形势,那都是裁员的借口,劫道匪徒的社交技巧。打起精神来,早就经历了嘛,一切都可以从头学起。

她需要工作,这才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没有退路,也不会有逃路,就这么一锤定音。

当时,何夕以为母亲就这么一说,她也就那么一听,听完就完了,她没想到事儿还会有下文。下一个周末回家陪完母亲后,她在超市给母亲采购了一个星期的日用品,拿起小坤包就要离开,母亲追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让她周一抽空送到擎柱公司去。

何夕愣了好半天,才明白收购母亲那家工厂的跨国公司就叫擎柱。母亲这是让她去送一封求职信。

“妈,你在家里休养得好好的,求什么职?苏珏那是混说的。”

“她是她,我是我。叫你送你就送,我可是认真的。”

何夕说:“人家现在是外资企业,员工不是留学生就是外国人,你一不懂技术,二不懂外语,连跟人家沟通都沟通不了,怎么去抓管理?老板也可能是洋人,别说沟通了,就是吆三喝四那神气,你都受不了,还怎么干活?”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去受气的。我当学徒那会儿,什么气没受过?何况我能做好事,谁会给我气儿受,外国人可更看重业绩。”

“人家是技术公司,你没技术怎么做出业绩?”

“你怎么看你母亲的。让你做点事就这么难吗?”

何夕实在不想去。别说让母亲去擎柱公司上班,就是上门走一趟,她都觉得憋屈。不过,她明白自己拗不母亲,便换了种口气。

“求职得面试的,等你休养好,我带你一起去。”

“没事,我已经全好了。不过,我想还是先让他们看看我的简历,他们如果真需要,一定会亲自打电话过来的。”母亲一脸认真劲,没有回旋余地。

何夕有些可怜母亲了。想想与其让母亲受委屈,不如自己去挨这份罪。于是收下信,让母亲在家等消息,但内心里觉得擎柱公司一定不会回信的。

第二天,何夕拉上苏珏让她带着一起去了擎柱公司。公司收购了工厂,但管理层却不在原厂区,而是在开发区建了两栋小楼。从装修看倒还算有点现代公司的气氛。

楼里人来人往,看起来业务挺繁忙的。在大厅里,何夕和苏珏被接待处的秘书小姐拦住,听说是来求职的就黑着脸说他们没有招人。苏珏说你们擎柱工厂不是招人吗,广告都打到微信里了。秘书小姐说,那你们去工厂呀。何夕实在不想去厂区,也不想白跑这一趟,就说我们只是送一封求职信,麻烦您帮忙转一下。秘书小姐说你们直接去不就得了,说不定立即就会给出答复呢。

何夕想打退堂鼓,问苏珏:“你不是认识公司的高层吗?打电话问问。”

苏珏支支吾吾,说:“不好吧,说不定人家正在开会。”

何夕一听就知道她在推托,说不定她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只是跟母亲瞎扯的。但她不想指责她什么,毕竟这是母亲的意愿。

正说着,电梯里走出一个青年,个子高高的,衣着笔挺,长得挺英俊,但一脸严肃,步伐稳重威武,颇有气势,说话更是高高在上,上来就问:“是精锐软件的吗?”

秘书小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报告周总,精锐软件的人还没到,这两位是来求职的。”

那青年的派头让何夕有些愣怔,也有点反感。她一向对那些自以为是的青年退避三舍。据她观察,高傲的人大都只是依仗家势,其实肚里空空,才用清冷的模样遮掩。他们待人处世的唯一标准就是权贵和财富,遇到比他家位高权重的,或者财富更盛的人往往立马卑躬屈膝。他们以为所有的女孩都会拜倒在权力或金钱之下。

当然,苏珏跟她不同。这时,她果然堆出满脸的笑容,讨好地趋过去套近乎:“周总,我是峻怡网络公司的小苏,我们在广贸订货会上见过面。我们的服务器还是通过贵公司外贸渠道购入的呢。”

这位被称作什么“总”的青年脸上依然一副清冷的模样,目光空洞无物地盯着电梯方向,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他看了一眼苏珏,淡淡地问:“哦,嫌峻怡公司太小,想跳槽?”

苏珏微微躬着身子,指了指何夕:“不是不是,是她想代母求职,我作陪。”

青年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何夕身上,看了半晌,才放过她一般地收回目光,姿态忽地放柔和了些,清冷冷的眸子瞬间放出光来,掠过一抹淡淡的惊艳之色。

何夕突然有种误吞苍蝇的感觉,内心的恶心无法形容。

她不想理睬,拉着苏珏转身就要离开。苏珏说:“这就是擎柱公司负责业务的副总经理,也兼管人事。”何夕没做任何反应,向自动门走去。

“不递求职信了?”苏珏问何夕,“还是去擎柱厂区?”

何夕依然沉着脸没有答话。感应门自动打开,她们正要走出去,那位秘书小姐不知怎么追了出来。“美女,请等一下。”她的话是冲着何夕说的,“周总请你去他办公室。”

何夕问:“什么事?”

“你不是来求职的吗?”

何夕犹豫了一下,才从门外收回腿,跟随秘书小姐往电梯口走。呸,为了安母亲的心,她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女秘书敲了敲周总的办公室门,听到“请进”后才把住拉手,做出礼让的姿势,让她们进去。里面是一间普通的行政办公室,大板桌、大板椅,对面是一张长沙发,屋角摆了两盆绿植。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大板桌上有盆兰草,正伸出两枝鹅黄的花。淡淡的幽香扫除了些许装修的俗气。

见她们进门,那位周总显得客气了许多,从大板桌前站起来,吩咐秘书倒茶。他离开大板椅,来到沙发旁,热情地跟她们坐在一起。

何夕惊讶地看着周总。他也正面看着她。两人的目光相对时都有些互不避让的意思。最后,他将微笑放大,咧开嘴角问道:“美女,怎么称呼?”

何夕没有开颜,直接说:“我叫何夕,我是代母亲来求职的。”

“哦,”他惊叹了一声,显得非常亲和地接着问:“你母亲?她想求个什么职位呢?为什么她不亲自来,而要女儿代劳?”

何夕仍然冷着脸,说:“我母亲曾是你们收购的那家工厂的车间主任,她今天有事抽不开身,才让我先来投个简历,如果你们需要她这样的人,求职信上有她的手机号码,你们可以打电话通知她。”

青年又愣了一下,接过信,但没有打开。他问何夕:“你在哪里工作?”

她说:“我今年才大学毕业,正在蓝芯科技见习。”

“哦,那你学的也是信息技术?”

何夕点点头。

“嗯,你倒很适合来我们公司工作,不知意下如何?”

何夕冷笑着道:“那就算了吧,这么大的公司,我高攀不起。”

青年收起笑脸,挺直了身子。“那就这样吧,信留下来,我看看。至于是否聘用,研究过后自然会通知你母亲。”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何夕迅速站起身,说了声谢谢就往门口走。就在她准备拉门把手时,听到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

“何——夕,名字挺不错。今夕何夕。”那青年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看来我得开一家小公司,才能请动你这尊神。”

后来,何夕才知道这个青年叫周擎,不仅是这家跨国公司的副总经理,更是公司的中方负责人,总经理是一个外国人,兼任着集团公司的副总裁,一个季度只到这家公司来开个会。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富有戏剧性。一周后,何夕的母亲接到公司的电话,说鉴于她以前在工厂做出的突出成绩,公司决定返聘她回去担任原厂改造升级组的副组长,并发来正式的公司聘书,开出的底薪是原来工厂的两倍。送聘书的人事处秘书还说,考虑到她刚刚病愈,可以不来公司坐班,随便什么时候来上班都行!

面对天降洪福,何夕母亲哪里还坐得住,第二天便赶到公司报到,并接受任务到原厂积极负责地劳作起来。

在人事处发聘书的那天,周擎屈尊来了一趟蓝芯科技。名义上,前来考察公司业务,实际上来向何夕报喜。他在何夕的办公室坐了一个多小时,东拉西扯跟何夕聊天。幸好何夕就在软件部见习,正是这个部门跟周擎公司有业务往来,倒也不显得过于突兀。只是部门经理十分奇怪,那么大个公司老总怎么就只跟一个小见习生了解业务问题呢。

不得不说,周擎很聪明,很老到,蓝芯科技一行既不露痕迹,又向何夕表达了好感,传递了信息,也算是花费了一番苦心。不过可惜的是,何夕早有心理准备,他一出现,或者说他在她办公室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逃出她的意料,这当然有母亲教导之功,也说明周擎的做法并未脱离俗套。

周擎见何夕不显山不露水,应付自如,眼里更是闪过一丝丝异色。但是他仍按计划行事,时间一到便起身离开。何夕也没有挽留,却随即叫来经理礼貌地送他出门。

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整个公司仿佛顿时寂静,无数员工张大了嘴巴,眼中有震撼的神色流露出来。哗!周擎一上车,公司里便响起滔天般的议论,远胜公司接下一个大单,或者突发奖金。所有人突然醒悟,这次考察,周擎竟然是为一个小见习生而来的。

就这样,没人明说,但何夕跟擎柱公司副总经理周擎谈上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周擎有钱有势,幽默风趣,他平日高高在上,不轻易接近人,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周擎跟何夕恋爱的事也很快传到了何夕母亲的耳朵里。她见到何夕时,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难怪呢,我还以为是自己有能力、有资历,原来靠的是我女儿的面子。”她这时全然没有十年前教导女儿的神气,什么防备、逃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好像靠着女儿脸盘儿吃饭挣钱很应该很光荣似的。

苏珏更是骄傲地表示,何夕与周擎恋爱都是她的功劳,如果不是她鼓动何母去擎柱公司求职,如果不是她带着何夕一起上门,而恰巧周擎出现在公司门口,哪有这么一段郎才女貌、天设地配的爱情?她说:“小夕,你看这事怎么谢我吧?”

何夕对这没来由的恋爱并不反对,毕竟周擎的优势摆在那里,而且这个人也不讨厌。何况,除了外在形象相配,金钱和甜言蜜语在爱情里的威力也是无可比拟的。周擎可谓三项全能,这几乎让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逃避。

何夕道:“说吧,你要我如何谢你?”

“哼哼,大恩不言轻谢。这事我先放在这里,反正我跟你们两家都有业务往来,你看着办。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让你们违背原则的。”

苏珏狡猾太大的,这话可当玩笑,也可当真。不过,何夕并不在意,虽说苏珏有点贪小便宜,但她们是闺蜜,她相信苏珏不会害她,何况帮忙的事她只会顺势而为。

若有若无的恋情就这么传了开来,何夕没往心里去。她对爱情没有概念,青春萌动时看到某个男生曾经耳热心跳,但母亲教导的防备心理作祟,她没有深入想过;交流会上碰到的吴威廉也让她心动过,但稍纵即逝,随着吴威廉的离开而断了念想。这次虽然没有媒妁之言,但确乎显得正儿八经,她顺其自然,该吃吃该喝喝,周擎要约会她便去,来公司看她,她也不回避,坦然面对。倒是母亲对何夕这份爱情显得过分热心,见面便打听她跟周擎的关系进行到哪一步了,如果对方现在就提出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她年龄小点,符合政策就行。毕竟要拴住一个好男人就得趁着年轻。一有空,母亲还面提耳命地教她如何讨男人欢心,如何满足男人的虚荣心,让男人感到跟她在一起如何轻松愉快。

何夕很烦,很讨厌母亲这么说,但她不想跟母亲顶撞,只频频点头。

好在周擎没有给何夕任何压力。他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开会,甚至出国出境,香港和东南亚似乎是公司的第二基地,时不时地打电话过来说正在香港或东南亚,还拍些风景图片和视频,有时是会场场景。两人约会很少,她感到很轻松。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恋爱的正常样子,反正电视剧不是这样演的,但她想只要自己顺心就行。

因为跟周擎的恋情,何夕在蓝芯科技很快转正。虽然周擎曾提出让她去擎柱上班,但她觉得距离产生美,何况作为恋人,工作上面对的却是总经理,心里不是滋味。周擎笑笑,也就作罢。蓝芯科技的上层知道她跟周擎的关系,便安排她负责擎柱的业务,擎柱的人看到老总的恋人来办理业务自然大开绿灯。这一年,她的事业十分红火,家里一切转好。恰在这时,周擎提出了结婚。

那天,周擎从东南亚回国,带她吃过饭后,告诉她又要去香港。不过,他想带着她一起,他想真正地过一段时间的两人生活,让彼此利用这段时间来重新认识一下。他真正的意图是说,这一段时间他们要像夫妻一样。

何夕伸手拿起餐台上的饮料,猛喝了一口。她心里突然涌起过去十几年里对男生的戒备。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片阴翳。她想重复校园里的姿态,收拾收拾东西,拔腿就走,以后再不见面。不过,她忍住了,那口饮料让她冷静。有些事情得听母亲的,上一次周擎从香港回来时,带她去了他的公寓,在送她一串项链后两人上过床了。母亲说过,男人跟你上过床后,还能提出结婚,那是真的爱你。

何夕一阵紧张,但还是强迫自己说:“不知道公司是不是允许,还有母亲的病……”

“母亲的病倒真是个问题……对不起,我关心得太少了。”周擎说。

何夕为周擎的体谅感到高兴,也为自己小小的狡计得逞而小小地得意。当时正值隆冬,他们走出饭店,出现在大街上。周擎将大衣披在何夕的身上,拥着她走。她喜欢这种感觉,却发现自己比想象的更为孤独。当寒风冷雨落在脸上,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他的手,当时的亲热劲……她没法说。她抓住他的手持续了30分钟,这在以往已感到够长的了。当两手相握时,他没有注视她,但在撤手回到汽车前面时他却用力把她攥紧。

何夕停了一会儿,看着周围耀眼的灯光,或从对面驶来,或从后面超过。她苦思冥想,此时的感觉有些荒唐。他们回了公寓,俩人坐在床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天。他们谈了周擎在香港的时光,谈了他为了学习信息技术放弃了音乐。那晚,他们睡在一起。

早上,何夕正在卫生间里洗澡,周擎冲了进来,竟要跟她共浴。在床上时她不曾认真看过他的裸体,这一次却全坦陈在她的面前。他显得富有青春魅力。他的皮肤比她想象的要黑许多,肌肉鼓张,强壮有力,非常符合保护神的标准。

他意识到何夕在看他,抬起头,微笑着,然后拥住她,面颊贴着她的胸脯,好像打算站在水花里再睡上一觉。她没有拥抱他,不过却很想。她相信现在说起来当时好像是故意的,但转念一想,又似乎很自然,这无法回避。

何夕看到了周擎背上的疤痕,纵横交错,甚至延伸到了臀部。这可不是家庭优裕、学业优秀的标志。她没有点穿。她不是随便说话的人,对这样的事有自己的看法,却说不贴切。她把感触放在心里,但站在浴室的神情,也许不可思议……后来,他又搂住她,虽一言不发,但她明白他不知怎么地看出了她的心情。

突然,一个炽热苍白的形象映入眼帘,她看到自己在茂密的森林里奔跑,身后跟着一头悍勇的凶兽,周围还有无数凶兽环伺。她解释不了自己怎么变得这样敏感,甚至涌起逃离的欲望。但眼前的他英俊、性感、富有魅力,所有这些是对她关于凶兽想象的嘲弄。她想,她是喜欢周擎的外表的,而她的桀骜让他感到她被征服时的豪情。

周擎发现何夕的变化,冲她莞尔一笑,一种蒙娜·丽莎般的微笑,没有其他更好的词来形容。他那一笑好像洞察了创世纪的一切秘密。

接下来,何夕没有离开公寓。她穿起衣服,一言不发地看电视,始终对着电视里的剧情笑或流泪。她以前从没有专注地看他,然而当她注视他时,他会转身莞尔一笑,以示知道她在瞧他。何夕觉得好像和一头动物住在一起。但是,当他拥着她时,何夕又有一种极度的安全感。这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感受到的,好像刚刚降生,完完整整,焕然一新。

恰巧,苏珏打电话来,说有个女人跳河死了,正当她驾车经过一桥的时候,就在她面前跳了下去。周擎又变回了那个背后布满刀疤的男人,不再是什么保护神。

苏珏描绘桥上的情景时,周擎迷迷糊糊地问:“是苏珏吗?”

她想不起来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了,但她感到了莫名的危机。同时,苏珏的话让她记得很清楚。“那女人陷入网络陷阱,被骗了几十万,被丈夫逼得活不下去……是个钓鱼软件,跟蓝芯科技有关系。”

“天啊!这从何说起?”

何夕吃了一惊,目光离开了电视。苏珏接着说:“现在做软件真要谨慎,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套路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苏珏又说:“你不用担心。你刚进公司,而且只做擎柱的生意,有人监督保护你。听说周总要跟你结婚,筹备得怎么样了呢?”

何夕茫然不知所措,与其说是因为听到网络诈骗死人的事,不如说是因为苏珏后一句问候语。她猜想苏珏打电话的意图应该是想知道她结婚的事。她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有什么事还不第一个告诉你?”

那天,何夕将周擎送上飞机,便回了公司。网络诈骗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没造成实质性影响,跟何夕更没关系。周擎要两个月后才回国,说是总公司在东南亚建厂,抽调他筹备,因此抽不开身。何夕没在意,反正她孤独惯了,没有周擎,她感觉更轻松。

最近,苏珏热心练瑜伽,因此常跑体育城,没事的时候,何夕也陪着去。瑜伽馆跟一家叫弘速的网吧隔壁,苏珏练一阵瑜伽就跑到网吧的走廊里休息一会儿。何夕笑她为何不进休息室,却来走廊里,难不成看帅哥呀。

“咳,咳,这里还真有个胡歌呢……”

“谁,胡歌?说笑吧。”

“你还别不信,不仅身材脸型像,还有那嗓音,特别好听,特别有男性的魅力。而且貌似胸怀大志,却又潜伏隐忍,性格还谦逊温和,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何夕撇了撇嘴:“你这不就说胡歌嘛,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同样的男人?”

苏珏笑了笑,说:“闻名不如见面,而且可能还是处男都说不定。”

“难怪你总往这里逛呢?”

“可惜你我都只有看看的份。”说到这里,苏珏突然眼睛一亮。“如果你不是这么拘谨,说不定……”

别看何夕那么沉稳,什么都沉得住气,但谁不对倾慕的影星感兴趣呢。她开玩笑似的说:“好啊,如果我看得上,就甩了周擎。”

三言两语煽起了兴致,苏珏便拉着何夕往网吧走。网吧里人不少,何夕放眼看了看,没几个帅的,更没有赶得上周擎的人。她心下狐疑,苏珏莫不是哄她?苏珏却径直把她拉了过去,来到入口处的后台小屋。

苏珏羞怯地停下脚步,悄悄往里面觑。一青年正在敲打着键盘,见有人靠近,起身相迎。何夕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可就跟那青年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她居然开始发慌。是的,就是慌!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不敢跟他对视。

对,胡歌,他站起来的一瞬,像梅长苏,但站在那里,盯着何夕看,却更似明台。就在这个时候,何夕又抬头跟他对了一眼。她又感到了发慌。天啦,那双眼睛,怎么说呢?略带忧郁,稍微有一丝纯净,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沧桑。她跟他对视了两三秒,然后,她右手指节毫无意识地开始收缩、舒展,掌心里像是捏着个鸡蛋。

她紧张的时候都是这样。这种紧张感,好久没有出现了。上一次,还是论文导师让她去他家交毕业论文的时候。那时,导师一手接过她的论文,一手捏着她柔荑般的手臂不放。她摆脱紧张的方法,就是逃跑。但这时,她却挪不开脚,垂下眼帘却仍痴痴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时,何夕模模糊糊地听到几句对话,然后一只手蛮横地拉着她跑开了。是苏珏。苏珏一边跑还一边笑骂:“痴了吧,跟你说还不信!”

何夕一直没回过神来,却问:“他叫什么名字?”

“杨可,我听大家都这么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