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打工
90年代,闽南人出来做生意,基本上都是投奔宗亲,宗亲足够托付身家性命。但投奔的方式不同,毕竟宗亲的血缘关系也各有亲疏。
四堂叔安排女儿给颜辉接了风、安排了工作、安排了住处,还送了一件大衣,这就已经很够意思了,过年回村的时候,颜辉一家都得去拜谢。所以,颜辉也不能从四叔这边奢求更多。
无论怎么说,这地方也比火车上舒服,想透了这一点,颜辉沉沉睡去。
这一晚上,颜辉冻醒了三四次,他试着用电褥子包裹两条腿,然后用新买的棉裤缠住双脚,盖着大衣,迷迷糊糊地,终于坚持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颜辉早早起床,出去买了两个馒头和一份热粥,接着就去了劳保商店,问了问炉子的价格。
他那个屋子需要一个小炉子外加5节铁管,最便宜的生铁炉子大概35块钱,铁管5块钱一节,转弯的弯管7块钱。也可以只买3节管,这样烟道就会矮很多。
想了半天,颜辉还是不舍得买,一方面是没多少钱了,另一方面是他不确定他能搞到便宜或者免费的燃料,即便这里是木材市场。
吃完东西,颜辉去了东区37号,发现那边还没有活可以做,就去店里帮老板生炉子。
生炉子还是有些技巧的,颜辉从艳姐那边学过,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别折腾洋火,用这个,”颜辉正趴在地上引火,身后传来了一个大叔的声音。
转过头去,颜辉看到大叔手里拿了一把木屑,站起身接了过来:“谢谢叔。”
“没事,不客气。”
这个店里的炉子也不烧煤,都是碎木头,所以续得比较勤。昨天下午颜辉续了好几次,只是引火不太熟练,有了一把木屑之后很快就把炉子弄好了。
“你是新来的?”大叔问道。
颜辉起身看了看,这位大叔大概有1米8高,有点胖,整体看来很壮硕,人表面看着也挺和气。
“嗯嗯,我昨天下午过来的,叔,昨天没见您。”
“我是火车站那边的,隔几天过来一趟,”壮硕大叔打量了一番颜辉,“你这...你多大?”
“我18了,”颜辉出门都这么说。
“18了?”大叔点了点头,“你也是过来搬木板的吧?这活也不轻生,慢慢来。”
“嗯嗯,叔,您怎么称呼?”颜辉感觉这个大叔比较好说话。
“他们都叫我成贵,你喊我成贵叔吧,我们家那小子和你差不多大。”成贵叔笑道比量了一下颜辉的身高。
“嗯,成贵叔,您有啥事需要帮忙就喊我,我在这也没啥事。”
“小伙子机灵点好,这边老板‘二哥’我挺熟,有啥事跟我说。”
“谢谢成贵叔。”颜辉往两边望了望,问道,“对了成贵叔,他们都喊这里的老板是‘二哥’,我年龄小,我喊‘二哥’是不是不合适?我应该怎么喊?”
“其实你也能喊二哥,这玩意不是辈分问题,是道上尊重人家。不过你刚来,喊二哥有点套近乎,你喊他李叔就行。”
“那我明白了。”
和成贵叔聊了聊,颜辉也听出来一些话外音。二哥这边还是挺抢手的,并不是谁都能过来。干得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四五十块钱,成贵叔之前也想让儿子过来帮忙,但是二哥说这边人已经满了。
成贵叔找颜辉聊天,是想盘一盘颜辉的道,颜辉当然不会提四叔,就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毕竟他本身看着就是个小孩,听不懂一些话很正常。
颜辉一边聊天,一边收拾着屋子,很快二哥就过来了。
看到颜辉在干活,二哥挺高兴,给成贵打了个招呼,接着喊颜辉:“小辉,今天跟着搬货,戴好昨天给你的手套。”
“好嘞李叔。”颜辉说着,从兜里把昨天二哥给他的手套戴了上去。
成贵看了一眼手套,没说什么。
颜辉出了屋,就看到一辆五十铃汽车已经到了,但是工人只到了一位。这会儿才七点多,天刚刚亮不久。
今天要装的是落叶松的板材,长度有三四米,厚度大概3厘米,宽度大概有25厘米,一块板子有大概40斤重,需要两个人抬。
这样的重量两个人抬,颜辉还是能接受的,第一块板子很快放好。木板抬的过程中会上下荡,一开始,颜辉还觉得有些省力。
和他抬木板的,是一位50多岁的伯伯,身高和颜辉差不多,看着也挺瘦弱,话很少,颜辉只知道喊他王伯。
王伯家里应该是比较困难的,穿的衣服比谁都旧,每天基本上也是第一个来。王伯不爱说话,颜辉也不说,二人干得还算默契,毕竟摞木板也没啥技术含量。
“咝...”颜辉的手指突然传来了钻心的痛感。
“被扎了?”王伯见状,示意颜辉慢慢放下木板,“那你先去整这个刺。”
“好...好...”颜辉强忍着痛意,把木板放下,然后咬着牙,一点一点地褪下手套。
二人已经搬了半个小时了,大概抬了40块木板,也就是大概一方。这个时候,其他人也来了,颜辉担心一会儿轮不到自己,就抓紧进了店,找二哥要了针,咬着牙把木刺挑了出来。这种劳保手套,根本是防不了木刺的。
“小心点,”二哥嘱咐了一句,“不用急,慢慢来。”
二哥这么说显然也是给四叔面子,颜辉却知道当不了真,确定手里没有木刺之后,检查了一下手套,就立刻回去继续搬。
刚跑了几步,颜辉就觉得腰腿使不上力气,这才搬了半小时,他就有些受不了了。虽然他也一直跟着家里做农活,但是之前主要是上学为主,16岁的他根本不是做体力活的料子。
半小时前,木板晃一晃颜辉觉得还挺好玩,这会就觉得有压力了。
和王伯又一起搬了差不多一方木头,王伯还是那个频率、那个速度,颜辉已经跟不上了,他只能咬着牙,努力坚持、一直坚持。
王伯看出了颜辉的无奈,也没说什么,只能放慢一点速度。
在这种情况下,等这个车装完的时候,晚到半小时的两位搬运工,和颜辉、王伯的搬运量基本上差不多,甚至还会更多一点。
这让这两位有些微词,但好在这一车颜辉搬得早,他俩也不好说什么。
“今天上午就没啥事了,下午搬白松,中午吃完饭别到处跑。”二哥送完了这辆车,跟大伙说道,“下午一共有4车。”
今天活计多,这八九个搬运工都挺高兴,只有颜辉有些难受,刚刚的两个小时,他近乎力竭,他感觉浑身都有些酸软,右腿则有些麻。
搬完这一车落叶松,仓库里有些乱,需要规整、收拾一下。昨天下午颜辉就是干的这个活,现在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别坐着,走走步。”王伯是最清楚颜辉状态的,他看到颜辉坐着,过来嘱咐了一句。
颜辉感激地点了点头,撑着身子站起来,在仓库里溜达了一阵,凑合着干了点不累的工作。
临近中午,颜辉准备出去吃饭,结果颜艳提着饭盒就过来了,看到颜辉就高兴地打招呼:“小辉,小辉。”
“艳姐,”颜辉有些惊讶地凑了过去,吸引了多人的目光。
“来,我给你带午饭了。”颜艳指了指二哥的店,“别在仓库里待着了,过去吃饭。”
“来了。”颜辉看了看左右,最终啥也没说,跟着颜艳一起出了仓库。
颜艳走在前面,转过身看了一眼颜辉:“你这腿...真没事?怎么有些一瘸一拐的?”
“这就是累的,没事。”
“这样,要不我找我爸说说,给你换个工作吧?”
“不用不用,”颜辉立刻摆摆手,“这个活我能干。”
“好吧,先吃东西。”颜艳也不好说啥。
进店里之后,颜辉先检查了一下炉子,添了几块木柴,忙完回头再看,颜艳已经把盒饭打开了。
满满的东北大米,外加一方起码有二两重的猪头肉,剩下的就是白菜。
“快,过来吃。”颜艳招呼了一下。
“艳姐,你吃了吗?”
“我早就吃了,”颜艳有些不高兴,“我小妈来了,我看着她不顺眼,早点吃完就早点出来了。”
“我是不是没见过...四婶?”颜辉说得有些不确定。
“你肯定没见过,她就跟着我爸回了一趟闽南,吃了个午饭就走了,”颜艳摆摆手,“不说她。明天我就开学了,你在这边注意安全。”
“这边挺好的,大家都挺照顾我。”
“哎呀,”颜艳真的有些惆怅,“我真羡慕你,一个人出来,也没人管你,多好啊。”
“我主要是学习不好,我要是学习好,我也接着上学了。”颜辉说着,头也不抬地吃着饭。
这份饭要买的话,起码要两三块钱,让他自己买他可舍不得。
“今年过年,我爸本来要带我回去的,结果我小妈不让,烦死我了。这边冬天什么都没有,咱们那边多好玩...”颜艳实在是有些无聊。
颜辉陪着颜艳聊了一会儿,一大份盒饭全部吃了干净,这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太羡慕你了,吃这么多还不担心胖。”颜艳一想到明天开学就头疼,“颜辉,你说今年我高考之后,我要不要去读大学啊?”
“这我不知道,你得听四叔的。”
“你这人木木的,”颜艳有些不高兴,“我明天就要去上学了,你也不多陪我聊聊天。”
颜辉刚刚吃饱饭,他现在就想休息一会儿,最好是在火炉子附近躺一小时,睡会儿午觉,但他也知道颜艳人还是很好的,于是主动扯出来话题:“艳姐,你还记得我的那几个拜把子兄弟吗?”
“啊?”颜艳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红。
“我是最小的,我是老五,你记得我二哥吗?”颜辉像是没看到颜艳的样子,自顾自地说道。
“哎呀,你怎么提他干嘛...”颜艳眼神有些躲闪,但每次转移完眼神,总会偷偷看一眼颜辉的表情。
“二哥去年上高中了,过年的时候我问了,他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挺好,老师说以后上大学没啥问题。”
“他上高中了?”颜艳一想还真是,“他,他就小屁孩!”
“过年的时候,我二哥还问我你的事呢,他听说我要来奉天,过来跟我聊了不少。”
“他说什么了?”颜艳的声音略微有些焦急。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的情况,我还说等我安顿好了之后,我给他写信,说说你的事情。”
“哎呀,你别说我,”颜艳连忙摆手,“我不想那么多,我可是要考好大学的,我要去京城!”
“嗯嗯,”颜辉频频点头。
他这哥五个,是正儿八经在寺庙里拜过把子的兄弟,现在也就老大和老二还在读高中,其他三个人都出来打工了。
不对,是出来经商!
二哥和颜艳之间的事情,那都是老皇历了,毕竟颜艳来奉天都四年了。从这里也就能看出二哥的牛逼之处,当年二哥追颜艳的时候,二哥正在读小学五年级。
“你跟他说,要是他能考上京城的大学...我...我就带他吃烤鸭!”
“行!”
二人交谈甚欢,颜艳心情好了不少,收拾好饭盒就回去了,她还得准备明天上学带的东西,毕竟她现在对考大学多了些别的想法。
颜艳一走,颜辉抽空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靠着墙,临着炉子,居然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睡了大概半个小时,颜辉起来,浑身还是疼得要命,甚至比睡之前还要疼。
他起来慢慢走了走,像是疼痛减轻了,又像是身体适应了这种痛感,总归是好了一些。喝了点水,下午的工作很快就开始了。
白松相比之落叶松,质地更软一点,因此加工过程中更容易出现木刺。
这里的白松比较轻,一块大概30斤,大家都是独自搬运,颜辉刚刚搬了十几块,就被木刺扎了两次,手套上都能看到红色。
他干得比别人慢,还去挑了两次刺,和他搬一辆车的人已经开始说闲话了。
颜辉充耳不闻,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搬,直到他这车装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累,且不说身上,他的牙都咬的发酸。
除了王伯外,和他一起搬的两位大叔都不高兴,跟二哥说了一下颜辉的情况,但二哥啥也没说,让大家继续忙活。
颜辉搬完这车,直接去找了二哥:“李叔,这工作我还不是很适应,今天我就搬这么多行吗?我慢慢练一练就好了。”
“行,你今天搬了两车,给你结40块钱,”二哥啥也没多说,从兜里拿出四张10块钱,递给了颜辉,“要是累,就休息几天也行。”
颜辉看了看二哥,感谢了一番,拿着钱,默默地去劳保商店买了根针,往自己的住处走。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天还亮着,室内温度依然是0度左右,颜辉踉跄地走到自己的床旁,居然感觉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