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宋世祖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0章 谁该当皇帝,要看谁当皇帝更适合灭辽(六千字大章)

“陈兄此言差矣!我说太祖当年传位太宗,英明无比,还奠定了我大宋之所以不同于五代的根本所在,怎么就是谄谀之言了?陈兄你自己学问浅薄,见识不明,就不要酒后妄言了。”

赵子称被陈东怼了,也丝毫不气,说话依然有条不紊。他看得出来陈东已经喝多了,怎么会跟一个醉汉喷子计较呢。

陈东见他如此笃定,一时也有些懵逼,不好再铁口直断,当下只是大笑:“好好好!那我就看你如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纵然太祖传位太宗没错,也不至于被你说得如此英明、如此万利无害吧!”

赵子称已经组织好措辞,这才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

“唐末乱世,短短五十年,纷纷扰扰,梁唐晋汉周,更替十五帝。社稷屡次倾覆,生灵有涂炭之祸,百姓有倒悬之急。天下四百军州,何处不是反复屠戮,白骨盈野?

我们如今之人,生于承平,长于安乐,又怎能理解当时百姓渴望尽快结束战乱、复归一统的急切?太祖代周之时,天下十国,尚存其八。国有长君,才能让文武放心用兵,尽快勘平乱世。

如若主少国疑,则文官定然投鼠忌器。纵然看到敌国兵少力微、中原正朔明明有能力平定之,但也忌惮武将立功后拥兵自重,而不令其出兵勘定。

而天下分裂之状哪怕只是多持续五年、十年,又要多死多少百姓?又有多少民脂民膏要被割据军阀敲骨吸髓、化作其自保的军资、让天下百姓多受多少苦?

当此之时,尽快结束战乱,才是天下之至德。真正天下为公的圣君人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即使是自己一脉子孙的荣辱富贵,也比不上这个至德,必须为这一至德让路。”

赵佶、陈东和另外俩太学生,听着赵子称这一番慷慨激扬、义正词严的大空话、光伟正言论,一时也有些混乱。

赵子称这番话,作为口号,当然是千对万对,极尽孟子以民为贵、以社稷为贵,然后才是君。这样的论述,宋朝士大夫其实也早有做过类似的,但跟他刚才说的又不完全一样。

远的不说,几十年前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最后就是写到宋代周、陈桥兵变,而后收尾的。

按司马光的论调,赵宋之所以和五代不一样,就是因为“陈桥兵变的改朝换代没有流血”,所以赵匡胤比五代时那些君主都更仁德,更得天命,大宋也因此长久。

司马光也提到后周最后主少国疑,但并没有觉得主少国疑本身就该亡国,该被取代。只是说“取代他的人做到了兵不血刃、市不易肆,就是有大德的”。

司马光的旧党学说,在宋徽宗时虽然已经式微,如今的蔡京打的是新党旗号,把王安石吹上了天的。

但司马光的一部分历史见解,尤其是他觉得本朝比五代更正统的原因,宋朝士子还是普遍接受的,朝廷也没不让教,连蔡京也是默许的。

因为也没有更好的学说来解释这一问题了,新党的人在治史这一块,水平确实不如司马光。

陈东等太学生,在这个问题上学的自然也是司马光的观点,他们懵逼了一会儿后,才梳理清楚赵子称观点和司马光明显不一样的地方,陈东这才反驳道:

“赵兄此言,莫非太过危言耸听了?按赵兄的说法,主少国疑难道就该被取代?那本朝后来立少主的也并非没有,也没见有什么变故,先帝便是……”

陈东因为已经喝多了,刚才这番话他也组织不清楚,是跟身边两个同学一起讨论后才说出来的。那俩同学脑子比他清醒,但胆子不够大,这才没敢亲自辩论这么劲爆的话题。

而陈东也是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过于大胆了,所以说到“先帝”之后就止住了,但言外之意谁都听得懂。

所谓先帝,自然是赵佶的亲哥哥宋哲宗了。宋哲宗是九岁登基的,比当年后周末代的周恭帝柴宗训七岁登基,也大不了多少。如果赵子称非要说皇帝年纪小就是原罪,那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对于这一层反驳,赵子称倒是毫不担心,立刻提醒对手要分情况讨论:

“此一时,彼一时也!诸位听话未免断章取义了,我何时说过主少国疑便是原罪?

我说的是,当天下尚未一统,百姓陷于战乱时,主少国疑会导致天下百姓受更多的苦。而一家一姓的荣辱,与天下百姓的困苦相比,又何足挂齿?

太祖皇帝当年便是因为有如此天下为公的至公之心,才在肇基践祚之初便立下金匮之盟,以示他与周世宗的不同。如果太祖当年不被黄袍加身,周恭帝未来有没有可能一统天下?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无法回答。

但我可以保证,哪怕退一万步,至少周恭帝在继位最初的二十年里,不可能去着手一统天下,天下百姓就要因此多吃二十年苦!因为周恭帝自己也好,当时的宰相范质等人也好,都必须等周恭帝先成年,掌握军心民心,然后才能有所举动。

而郭氏/柴氏当时有天下,累计也还不足十年,为了一个才占据河洛、河北和淮北之地不足十年的家族,就要让天下百姓多受至少二十年苦,他们有这个资格吗?

所以当周恭帝继位之时,周人便失去了天命,失去了德运,而不是等太祖被黄袍加身时,周人才失去的德运。这一点,本朝治史的先贤,却都没有看到。我自己每每读史书,少年时也曾为此不解,后来在太学苦读两年半,与师友切磋,才自行领悟了这一点,融会贯通。”

赵子称这番话,比前面的论述更加详尽,也鞭辟入里,陈东等人听后都不由陷入了深思。

而哪怕是在旁边看戏的赵佶,心中也一改此前看戏的心态,变得真心欣慰起来。

“原先哪怕是司马光,或者其他再心向我大宋的士大夫治史,也只敢说太祖的天命、德运来自陈桥兵变不曾流血、太祖是被人拥戴的。为了顺应天意,在被拥戴那一刻才有了天命。

若是按此子的说法,我大宋的天命却不是从被人拥戴、为了不流血结束那场拥戴才开始的,而是在柴宗训继位那一刻起,柴家就没了天命。而且按他的说法,道理还很通顺,为何之前百余年,就没人这么想过呢?”

赵佶也不由陷入了深思,良久之后,他才隐约意识到稍稍有些隐患,“不对!按照此子的解读,我大宋得天命的过程,虽然比司马光论述的过程,更加无辜、更加不容置疑,但也会留下一些口子。

那就是按照此论,《孟子》的地位会被进一步拔高,司马光修《通鉴》,评定儒家先贤时,已经一定程度上拔高了孟子的地位,而如若我大宋要以《孟子》的‘天下恶乎定、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来拓展正统之根源,岂不是要全盘承认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佶心中陷入了动摇,他不知道这个改变,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个问题牵涉太广太深,他不敢轻率判断。

他决定还是回去之后,跟其他心腹文臣商议切磋一下,或是跟那些治学的学术官讨论一下。

在宋以前,或者说从汉儒的董仲舒开始,统治者的“天命、德运”都是来源于天人感应的,来源于天意的改变。天意的改变有可能通过民意来展现,但民意终究只是天意的一个载体。

如果这样力度地推崇孟子,那么民心就不再是载体,而是天意和德运本身了。“是否符合人民利益”这个标准,会被拔高太多。对于一个崇信道教、喜欢谶纬、喜欢祥瑞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赵佶这些年来,一直指望以崇道和把自己标榜为道君皇帝、神仙下凡来加强其正统性和统治合法性。突然让他改弦更张以“是否对人民有利”来判定统治合法性来源,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赵佶的这些自私自利思考,并不好明着说出来,因此他也不会下场反驳赵子称。

好在其他太学生多多少少会当赵佶的嘴替,他们的疑问和反驳虽和赵佶所想、所担心的并不完全相同,但也能有七八分重合。

众人消化了赵子称的言论后,陈东很快追着求教道:“那按照贤弟这番说法,当年后周是在周世宗驾崩之后,就非亡不可了?就因为他们在乱世,又只有少主临朝,主少国疑让天下不能尽快结束战乱复归一统?”

赵子称:“并非如此,大周的天命德运终结,并不是终于柴荣之死,而是结束于柴荣死时的决策。是因为他没有顺应天命,天是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没那么选。

如果周要有德,柴荣就该主动传位给李重进,柴荣不过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养子,并无郭威的血脉,倒是有皇后柴氏的一小半血脉,是柴皇后的亲侄。李重进则是太祖郭威的外甥,舅甥和姑侄,血脉之远近,也相若仿佛了。

而李重进若是也先改姓郭氏,认其舅太祖郭威为父,接替柴荣如‘弟终兄及’故事,以李重进在军中已有的威望,自然可以继续柴荣的大业,继续趁当时辽人昏庸之主在朝,收复燕云失地,并灭北汉余孽,再一统列国,不用像柴宗训继位那般,让天下人多等二十年。

又或者,如果柴荣觉得舅甥的血脉不够,他还可以将张永德与公主郭氏所生之子收养为己子,并传位给那个孩子。如此虽然也是幼主临朝,但却解决了两个问题:张永德与郭公主之子,辈分上比柴荣晚一辈,可以父子相继而非兄弟相继。

至于其弊,则是依然免不了幼主临朝,但这种幼主临朝却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幼主的生父张永德依然可以掌握大军,总揽天下兵权,既然他亲生骨肉已经当了皇帝,想必张永德一把年纪了也不会再非要折腾造亲儿子的反。

不过无论是选择李重进一脉还是张永德一脉,必然需要在柴荣死前把另一脉清洗,以免两派相争。但柴荣为了他自己那七岁幼子的个人富贵,不肯如此,宁可让天下百姓多受二十年苦。

所以后周失天命,便是失在他做出那个决策的时候。尤其当年周太祖郭威,何其天下为公?郭威能够不顾自己血缘血脉的断绝,让柴家继子继承天下,只为了尽快一统,百姓少受苦,柴荣为何不能再学其养父的天下为公?

而太祖恰恰与之相反,太祖始终不顾自己血缘亲生血脉的荣辱,一切只着眼于天下百姓尽快结束痛苦。这才是言行如一,始终一致。

或许太祖晚年时,德昭太子也已经稍稍成年,二十余岁,可能有能力继续太祖未竟的事业,但德昭太子毕竟没有经过军中历练,也不知道其军中威望究竟如何,所以太祖不愿为了自己一脉冒这个险。

更有可能,太祖或许觉得只有如此,他到了地下,才有脸去面对周世宗吧。当初陈桥兵变被迫之时,范质问他‘先帝待太尉如子,今身未冷,奈何如此’。如果他不能做到比周世宗更无私,那凭什么周世宗的天下没有传下来,他的天下却传下来了?

太祖必须如此,才能为‘本朝是因为它比大周更以快速一统、让百姓少受苦,所以本朝才应该代周’这一天命还债。太祖子孙不能得到天命德运,就是在为这一切还债。此并非太宗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

赵子称这番话,当然不能完全等同于赵匡胤当年的真实想法。

赵匡胤是怎么想的,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但赵子称本身继承了肉身原主那还算可观的学识,又有了后世历史学研究的积淀,两相结合,这才高屋建瓴、见招拆招地编出了这么一大段道理。回头仔细一看,竟确实能自圆其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赵佶都听得瞠目结舌,原来当年太祖皇帝这么安排,还能从这个角度解释?

在北宋一朝,其实跟很多后世看官想象的不一样,赵光义刚刚上位的时候,质疑什么“烛影斧声”的声音根本就微乎其微,当时大家都觉得赵光义就是正常上台的,完全应该的。

但是在后世,“烛影斧声”,说他夺了侄儿的皇位,甚至说他弑兄的,都越来越多,这其实是有一个过程的。

北宋时这种声音最早出现,就是在赵光义高梁河惨败之后。尤其高梁河之败时,赵光义一度坐驴车私自逃亡,大军诸将一开始都不知道皇帝去了哪儿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战死或者背负或者失踪。

当时军中就有个别将领,开始动脑筋要拥立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了。但后来赵光义活着回来了,把密谋的将领都严惩了,赵德昭也很快不明不白死了。

从那之后,“斧声烛影”的种种传言,才渐渐开始发酵。

换言之,其实民间的民意也好,士大夫和武将们的态度也好,一开始对于赵光义接班是没有任何质疑的。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年长的君主,能镇住野心家,让皇帝和朝廷不用担心“贸然扩大用兵,建功立业,拯救百姓,让天下重归一统,会不会导致武将再做大,从而导致不敢用兵、不敢一统天下”,这对于全天下都是好事。

五代乱世太惨烈了,当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恢复唐末崩溃前的版图,把离散出去的故土都收回来,从此天下一家,不用再为了内战而多当兵、多服徭役、多交钱纳粮,苛待百姓。

可问题是,赵光义靠着“我当皇帝能比我侄儿当皇帝更快统一”这个好处坐上了那个位置后,他却无能,打出了高梁河惨败,明明手头有着宋初时继承自五代末年的强悍军队,却被辽国揍成那鸟样。

那赵德昭赵德芳放弃皇位、赵匡胤宁可委屈自己子孙,所希望换来的好处,不是一样都没得到么?那你赵光义做皇帝还有个屁的合法性和必然性?

换言之,赵光义这个太宗,要是能跟李世民那种太宗一样,跟李世民灭突厥一样灭掉契丹,那天下人是绝对不会质疑他当皇帝的,后来也绝不会传出“当年太祖其实想传给自己儿子”的说辞。

统一天下,让汉人不用打内战,这才是秦始皇以来最大的德运,一家一姓一脉的利益,要为这一切让路。

……

赵佶把子称贤侄的这番话隐藏的深意彻底消化理解之后,内心既觉得无比踏实。

因为此前他对于自己祖宗太宗一脉为什么能百分百毫无质疑就该当皇帝一事,其实也有丁点心虚。但听了这话之后,把他内心最后一丝心虚也扫除了。

但扫除原有心虚的同时,赵佶内心也种下了另一种担忧。毕竟凡事有利必有弊,任何学说都不可能是完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他很快想到,当初自己这一脉能上位,最后被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就是因为对外用兵失败,积贫积弱,天下有些人觉得“太祖当年让给弟弟一脉的苦心被辜负了”。

于是他难得地忍不住亲自开口问道:“那依贤侄之见,难道太宗当年没能吞辽灭契丹、收回燕云,太宗那一脉,便不该一直为君么?”

赵子称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赵佶会迫不及待到亲自开口,他还以为对方仍然会选择继续看戏,等陈东等太学生来提问。

看来赵佶是真的听进去了,也生出了急切之心。

赵子称不敢怠慢,立刻掷地有声地说:“那也不至于,小侄从没细想过这些事情,因为本朝史料,并无官修流传于外,小侄不知道当年宋辽之间的恩怨始末,自然不好评价。

不过小侄觉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今圣天子在朝,而辽国之腐朽衰弱,也已到极致。近年来辽国丢失故土甚多,内忧外患。

如今之世,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或许吞辽灭夏的百年伟业,便能在当今陛下手上完成,到时候,才算是彻底回报了太祖当年让于太宗一脉的苦心。只要完成了这一伟业,百余年前的旧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佶不由一愣,随后心中狂喜。

还真别说,在宣和元年(1119)的当下,赵佶是真心觉得,他自己是过去一百多年来,最有可能灭辽的圣主明君!

如今辽国的问题,确实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所差别的只是在于,有些人觉得,辽国衰弱了,也不该去打,应该让他跟女真人继续狗咬狗,大宋坐山观虎斗,有些人则觉得应该趁机收复燕云失地。

但赵子称今天的政治哲学理论,却让赵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只要自己收复燕云,那么赵子称的这套学说,对他这一脉的正统性加成,就绝对高于司马光的学说!

自己就该堂堂正正宣布新的正统性理论:当年太祖传给我们这一脉,是因为觉得传给我们这一脉更有利于灭辽!彻底拿回前唐故土全境!

所以,哪一脉的赵家人能灭辽,哪一脉的赵家人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一脉就应该当皇帝!

天命在哪一脉,要看哪一脉对天下百姓尽快减少军事负担、安居乐业更有好处。

这么一想,赵佶忽然觉得,刚才还被他视为丑陋不堪的孟子“民贵君轻”学说,似乎也没那么丑陋了。

因为这个民贵君轻是可以为他所用的!既然对咱有利,那就是好的!

赵佶内心已经自信心爆棚,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成功驱逐北虏的划时代皇帝了。

凡是有利于驱除北虏的皇帝的理论,就是有利于他的理论,所以现在就应该开始推广!

回宫之后,就召集学术之臣,讨论这种学说,并且定为官方意识形态,拿来驳斥原本同行的司马光对本朝德运天命的解读。

司马光这个老东西,果然一点用都没有!

至于推广这套新的正统性理论,是否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赵佶倒是完全没想到过。

因为他要不是那个能吞辽灭夏的千古圣君,赵家人还有哪一个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如此千古伟业,舍他其谁?

至于这样做,是否有可能损害他自己祖宗宋太宗的些许威望,赵佶也无所谓了。

因为他意识到,今天宋太宗威望的任何减损,将来在他自己本人完成吞辽灭夏伟业的那一刻,都会翻倍加成地加回来。

祖宗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祖宗减一分正统性,他自己本人却能加两分正统性,这是包赚不赔的好事啊!

祖宗的正统性和威望,哪有他自己本人的正统性和威望重要?子称贤侄真是给他瞌睡递枕头了。

——

PS:化身大喷子的章节,不太好拆,就六千多字大章一气呵成了,今天就这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