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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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剑拔弩张

雨还在下。

掠过太极宫上空的雷鸣已然隆隆远去,天子所说的话却犹自炸响在众人耳边。

能够明显看到众臣的衣角窸窣骚动,空气却诡异的比之前更安静了。

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却都在此刻压制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天子,失心疯了吗!

如今这风雨飘摇的局势,还要再添波折吗?

风吹动荀参的衣角,他瘦削的身形却依旧保持不动。

跪坐着的晋王此时却只想笑。

他想要放声大笑。

最初的五雷轰顶过后,笑意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

他突然有了一个荒诞,却不可遏制的念头。

‘我在此时笑出来,不也挺好的吗?’

‘反正阿耶的大位,不也是从那享了三年龙命的废帝处抢来的?’

‘靠的还是我阿娘家的帮助’

‘既然如此,那大不了孩儿效法阿耶,再抢一遍就是了。’

‘如此,倒是正好熄灭了母后立我三弟的心思。’

放下枷锁,心中无比轻松。

此时却感受到了一阵清风掠过。

有谁人腰带上所系玉佩,因天子病危换做了珉石,却仍然在走路时彼此相撞而发出声响。

是武陵王崔祎缓步行过。

晋王的目光,唯独在掠过自己这个弟弟的脸上时,闪过嫉色。

他尝闻宫女私云;

‘(武陵)王姿容美甚,貌姣犹妇人。’

此时对方的脸上却神色内敛,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当着两位宰执和这么多众臣,崔祎以平时不用的大礼参拜。

于帝褟前顿首拜道;

“臣祎拜见圣人,唯望圣人万寿永安。”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帝开口,不称朕,如寻常父子。

崔祎抬头。

对上一双含着讥诮的眸子。

他心下顿时一沉,复又低下头去。

没人说话。

数个心跳的时间,呼吸可闻。

但他能感受到身后众臣的躁动,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紧迫的节奏。

“知我叫你是有何事吗?”

轻轻吸气,崔祎开口;

“祎为人臣,只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为人子,只知生杀予夺,皆由父命。”

“此生俯仰之间,唯愿承欢膝下,赤心寸许之内,不敢妄念其它。”

尽管背上的素麻衣衫已经为冷汗所浸透,他却行礼如仪,对答有度。

“哦?”

帝端详着他,有些新奇,却也如猎人看着自己要放生山林的猎物。

最终,可能是厌倦了这场捉弄人的游戏,帝淡淡说道。

“你也该出阁了,明日便离宫吧。”

“着吏部有司速批之”

“内臣领旨”

是那内侍的声音。

“退下吧”

“臣告退”

崔祎顿首再拜。

目光再次交会时,那双含着讥诮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是失望于没有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任何失望的情绪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立储君,反而让藩王出阁。

让自己做一个搅乱局势,吸引人注意的问路之石

不过,被人利用也好。

至少,套在自己脖颈上的绞索暂时松了一寸。

就在刚才,只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他成功获得了越过高高宫墙的可能。

但说是出阁,他却无法就藩。

因为他那理论上在南方的封国已经沦陷。

去年,南朝楚永寿三年甲辰。

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赵敢之引军六万北伐,数破魏军,克武陵(魏世置此于江北),竖豹尾而还,于建业受禅而开宋祚。

比起北朝立国近百年的魏,南朝完成了从后吴,前宋,南楚,后宋这几朝的迭代。

陷入了举起北伐大义,建立功勋,获得威望,聚集人心,再次北伐成功,问鼎神器,君王迭代,内乱失土,失去大义的南朝特色怪圈。

而同样陷入了北朝特色怪圈的崔祎要担心的可不是自己有没有封地这回事。

他现在的处境可能比之前还糟,毕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子的旨意,从来不缺乏有心人的揣度。

但至少,他已被准出阁,可以开府,可以征辟掾属,可以至少是在自己意外死亡前,打造属于自己的班底。

前提是活到明天。

他感到身后传来有敌意的视线。

是他嫡兄崔弘的吗?

不,还不止。

“天色已晚,众卿家先回去吧。”

“立储之事,明日再定。”

声音似乎十分寡淡,却唯独不像将死之人。

......

在撑起伞盖,提着纸灯的宫女陪伴下,崔祎返回宫中别院。

经过高大宫门时,他注意到宫中宿卫的禁军此时人人顶盔着甲,捉刀持槊。

平时轻飘飘的染漆仪甲全都不见了踪影。

腰间弓俱已上弦,竟然是全然不顾被雨水淋湿,背上的箭矢也塞得满满当当。

目光顾盼之间,看人,看的全是可以一招毙命的弱点,看物,扫的全是宫殿中能够藏人的所在。

号令之声,隐含杀气。

言语呼喝之间,各方口音皆有。

看其背上的认旗和旌鼓旗号,应该是宿卫六军之一的御捷军。

为世宗文显皇帝时所设

‘检选天下骁锐...上领其亲征(南)伪燕...一战破之,除国朝大患,故号御捷。’

南燕者,崔魏代燕时出现的两个割据政权之一,北燕(史称贼)为太祖时所灭,南者存世近五十年。

至今日,御捷军军额六千。

这把弓已经张满了。

被牢牢握在大监鱼思贤手里。

有鉴于史,不敢用藩王的崔氏皇帝们为制衡世家,重用寒素出生的武人,终酿成大祸。

一朝边军作乱,洛京告急。

而不敢用士人总领勤王兵马,害怕其效仿本朝故事的崔氏皇帝们,把天才般的目光,投向了自己身边最近的人。

宦官!

遂设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使其得掌天下兵马,戡平兵乱,渐有中兴之势。

然其勾连内外,沆瀣上下,终不能制。

就连这宿卫六军也为其所掌。

天下勤王兵马归镇时已然成藩镇,割据一方。

今日殿中,以宦臣之身手握洛京兵马的鱼思贤竟然不在。

非但没有用手中宿卫兵权隔绝禁中,只待天子大行,便传出圣旨,拥立新君。

反而大开宫门,任由外臣入内探望。

那个中人在打什么注意?

他不知道时候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吗?

还是别有所图?

经过御捷军军士身边时,崔祎感觉身边的宫女似是屏住了呼吸,脚步也不由变得分外的轻。

崔祎知道她们的恐惧,只是不知道这恐惧是来源于本能还是内心有鬼。

毕竟,她们可能是皇后的人。

崔祎表面客客气气,谦逊有礼,内心可一点不会放松警惕,尤其是在这个他很快就可以出阁的日子。

他还想要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尤其是在这波诡云谲的内苑当中。

人人都可以是敌人。

自己父亲是如何突然间得了那样的病的?

莫名其妙急死的人,这些年来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北朝的皇宫中有一条被废的规矩。

来源不可考,相传还要在前燕之前,由前赵的某位皇帝所设,或许是源自部族的习俗。

‘宫中有贵人壮而无故死者,其殿中一应宫人,奴婢殉之。

有主壮而无故崩者,阖宫宫人,奴婢殉之。’

史家的寥寥几言,字里行间是多少白骨?

看到这个,也不怪国朝的某些非官方汉家史官会管前燕,前赵叫做桀赵,纣燕了。

有名的暴君在两个世界也是相通的...

这个世界的历史,似乎在汉以前,大致相似。

不一样之处,可能是史家所言有别。

最终,此法由崔祎的祖父所废。

‘上曰;此胡法也。遂废之。’

崇明二年庚辰,他的祖父急崩于嘉福殿,时年三十一岁。

享国七载

庙号仁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