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烟雾消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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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镜面世界

那天暮色四合之时,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紫藤花架时,窗台上的玻璃风铃突然无风自动。我数到第七声叮咚,她出现了,我看见她赤脚蜷在飘窗角落。藏青色校服裙摆沾着细碎樱花,像是刚从我们高中后山的夜樱林穿越而来。

“悦悦,我们一起去上学吧?”她晃了晃悬空的左脚,白色短袜滑到脚踝,露出我那年送她的樱花纹身贴。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和十七岁那年分毫不差。

月光恰巧漫过窗棂,在她周身织出毛茸茸的光晕。我屏住呼吸去触碰她发梢的樱花,指尖却穿过冰凉的月光,只捉住几粒悬浮的星尘。

“真好看”她忽然凑近我无名指上的那颗痣,吐息间带着薄荷糖的清甜。这个距离能看清她锁骨下方淡粉的疤痕,是小时候帮我摘风筝时被铁丝划伤的。我下意识去抚那道伤痕,她却笑着退后半步,腕间的银镯磕在窗框,惊飞了栖息在风铃上的蓝闪蝶。

梳妆镜突然漫起雾气,再清晰时已映出颠倒的世界。姐姐拉着我踏入镜中,积水倒映着漫天星子,我们踩碎的月光在雨洼里绽成莹白睡莲。

“记得你总说后院里樱花最寂寞。”她将花瓣别在我耳后,凉意渗入发丝时,我闻到福尔马林与紫罗兰香膏交织的气息。十七岁的雨滴悬停在半空,凝成水晶珠帘,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轻点,那些雨珠便化作发光的水母,载着旧时光朝银河游去。

飘窗上的马克杯突然倾倒,半杯凉透的茉莉花茶在桌面洇出岛屿形状。我惊醒时风铃仍在轻颤,指尖还沾着片半透明的樱瓣。

指尖的樱花瓣在晨光中褪成半透明,风铃的余韵渗入五月晨风,庭院传来沙沙声——那株本该在暮春凋零的晚樱,此刻正簌簌落着淡青色花瓣。

赤脚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时,木质楼梯发出二十年来未曾改变的呻吟。厨房水槽里静静躺着昨夜洗净的马克杯,杯底却沉淀着几粒星砂状的结晶,沾在指腹会化成带咸味的露珠。这让我想起高三那年暴雨夜,姐姐浑身湿透地举着玻璃罐冲进我房间,说收集到了台风天的眼泪。

后院的井台覆满新落的樱瓣,青石缝隙里有什么在反光。蹲下身才发现是半枚银镯,内侧刻着生辰八字的位置覆着层幽蓝苔藓。当我用井水冲洗它时,水面突然映出颠倒的星空,十七岁的姐姐正坐在天文馆的旋转椅上,往玻璃罐里投放裹着糖霜的星星饼干。

“悦悦的茉莉茶凉了哦。”

幻听响起的瞬间,井水突然漫过手背。那个装满星星饼干的玻璃罐正躺在井底,系着褪色的浅绿丝带,和我们埋在樱花树下的时间胶囊用着同款绳结。打捞时惊动了栖息井壁的萤火虫,它们携着磷光在水面拼出模糊的笑脸,恰似当年姐姐用荧光笔在我课本角落画的卡通太阳。

阁楼的老式留声机突然开始转动,唱针划过空荡荡的唱片,流淌出的却是姐姐最爱哼唱的歌。我循着声音打开尘封的橡木箱,压在箱底的信笺,淡青色纸页上字迹正在晨光中逐句浮现:

「给永远怕黑的悦悦:

当你找到这罐星星的时候,应该已经学会给昙花拍照了。记得把后院第三棵樱树的年轮寄给我看,那些被我错过的春天...」

信纸在此处戛然而止,边缘残留着被液体晕染的痕迹。窗外的樱花树突然剧烈摇晃,纷纷扬扬的花雨穿过纱窗,在未写完的信纸上拼出完整的句点——是十七岁的姐姐踮脚在我窗前挂风铃的剪影,她耳后的朱砂痣在暮色中红得惊心。

我握紧银镯贴向心口,金属表面浮现出细小的光斑。它们顺着晨风飘向樱花树最高处的枝桠,那里悬着个用雨丝编成的风铃,每片铃舌都是凝固的雨滴,内里封存着不同时刻的月光。

刺耳的闹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我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悦悦,悦悦!”耳边还回荡着梦中姐姐的声音。“姐?”我的声音卡在喉间,像被揉皱的糖纸。

我伸手按掉闹钟,房间里重归寂静。但梦中的画面却挥之不去,姐姐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我躺在床上,努力想要抓住梦的尾巴,却只能看着它一点点消散在晨光中。梦中的樱花和星星饼干,以及姐姐都不见了。

窗外的鸟叫声渐渐清晰起来,我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枕头上还残留着昨晚洗发水的香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心底的空虚。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觉得姐姐真的回来过。那个梦栩栩如生,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像是在镜面世界里绽放了一般。

我伸手摸了摸床头柜上的相框,那是我们全家最后一张合影。照片里的姐姐穿着白色连衣裙,笑得那么灿烂。我多希望闹钟能晚响五分钟,让我在梦里多看她一眼。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我坐起身,看着那道阳光,突然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话:“悦悦,要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阳光生长。”

这时我听见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往常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是一片寂静。我习惯性地摸向枕边的手机,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昨晚手机没电,放在楼下充电了。我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整个房间。

“小悦,起来啦?”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就好。”我愣了一下。

自从工作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一起吃早饭了。每天我出门时,他们还在睡梦中。晚上加班回来,他们又已经休息。这个家就像一座错开的时钟,我们各自在不同的时刻转动。

洗漱完下楼,我看见父亲已经坐在餐桌前。他穿着那件褪色的藏青色睡衣,正在翻看今天的早报。餐桌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一盘刚出锅的煎蛋和几碟小菜。

“爸,妈,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我拉开椅子坐下。母亲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馒头走过来,“你爸说好久没和你一起吃早饭了,特意定了闹钟。”她说着,在我对面坐下,“快尝尝这个咸鸭蛋,是你姑姑昨天送来的。”我低头看着碗里的粥,热气氤氲中,米粒晶莹剔透。这是母亲最拿手的皮蛋瘦肉粥,米粒煮得恰到好处,皮蛋和瘦肉切得细碎均匀。记得小时候,每次我生病,母亲都会煮这个粥。

“最近工作怎么样?”父亲放下报纸问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

“还行,就是项目比较紧,经常加班。”我夹了一筷子咸菜,“对了,妈,你腰还疼吗?上次买的膏药管用吗?”母亲摆摆手,“好多了,你别操心这个。”她说着,却下意识地揉了揉后腰。我注意到她的动作,心里一紧。

餐桌上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响。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餐桌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我看见母亲的手背上有几处烫伤的痕迹,大概是做饭时不小心烫到的。

“悦悦”父亲突然开口,“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我摸了摸脸,“有吗?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再忙也要按时吃饭。”母亲说着,又往我碗里夹了一个煎蛋,“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我低头喝粥,热气熏得眼睛有些发酸。记得上个月,母亲给我发消息说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肉,问我晚上回不回来吃饭。那天我加班到十点,回到家时,餐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母亲坐在沙发上打盹,电视还开着。

“爸,妈,”我放下筷子,“以后我尽量早点回来,咱们一起吃晚饭。”

父亲点点头,继续看报。母亲却突然红了眼眶,她连忙低头喝粥,但我还是看见一滴泪掉进了碗里。我站起身,走到母亲身后,轻轻抱住她。她的肩膀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身上还带着厨房的油烟味。这个味道,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存在,是我最熟悉的安全感。

“妈,对不起。”我轻声说。母亲拍拍我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快吃饭吧,粥要凉了。”

我回到座位上,看着碗里的粥,突然想起昨晚的梦。梦里,姐姐还活着,她还活着…仿佛从未离开过。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听见她轻声叫我“悦悦”。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餐桌上的三副碗筷上。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最珍贵的时光,就藏在这些平凡的早晨里。但我的心却无法平静,那个梦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我抬头看向餐桌旁的空椅子,那里曾经是姐姐的位置。七年了,我们从未提起过她,仿佛这样就能忘记那份伤痛。但我知道,父母和我一样,每天都在想念她。

“爸,妈”我深吸一口气,“我昨晚梦到姐姐了。”母亲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筷子掉在桌上。父亲放下报纸,沉默地看着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深深的悲伤。

“她...她还好吗?”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点点头,“她很好,和以前一样爱笑。”

母亲捂住嘴,泪水无声地滑落。父亲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我看见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这一刻,我们终于不再逃避,不再假装忘记。阳光温暖地照在我们身上,仿佛姐姐也在看着我们,用她温柔的目光。

岁月悄然流逝,父母在我身边已陪伴良久,昔日的青丝已染上霜华。他们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丝对故土的眷恋,仿佛那远方的乡音、熟悉的田野和温暖的旧居,在心底悄然呼唤。尽管他们未曾言明,但那份深藏的思乡之情,已在不经意间流露于眉梢眼角。我深知,他们的心早已飞回了那片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