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浊浪千钧
黄河的秋汛裹着腥气漫过开封城堞,于谦策马行至柳园口堤防时,官袍下摆已溅满泥浆。三年前改良的束水堤正在崩塌,民夫们喊着苍凉的号子,将“蜂窝埽“推入翻涌的浊浪——这是他参照现代消能结构设计的防洪工事,此刻木桩却在激流中如芦苇般折断。远处新挖的减河渠底泛着暗红,像是大地被割开的血脉。
“大人!减河渠底渗血!“随从李淳捧来半枚铜钱,青绿的铜锈遮不住“洪熙通宝“四个楷字。于谦猛然想起两年前周家庄园那场蹊跷大火,被焚毁的账册灰烬里也曾飘出同样钱币。他摩挲着钱币边缘,忽然听见身后碎石路上传来辘辘车声——十六人抬的蟒纹大轿碾过新铺的堤基,轿帘掀开时露出周文博阴鸷的笑脸。
“御史大人好兴致。“周文博指尖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腰间三环玉佩在浊浪反光中宛如绞索,“听说您要重测河南田亩?“他从袖中抖出一卷地契,五千顷的数字刺得于谦眼角生疼,“恰巧本官新得了些河滩荒地,还缺个官印。“
于谦将铜钱按进堤坝裂缝:“周主事可知,这'洪熙'年号本该在二十年后才启用?“话音未落,裂缝突然扩大,混着血水的浪头打湿了周文博的蟒纹补服。对岸河滩上,本应荒芜的“周氏义庄“麦田在洪水中奇迹般完好,金黄的麦穗随风摇曳,像是无声的嘲讽。
暮色中的开封码头飘着铁锈味。晋商陈三笑立在漕船甲板上,鎏金算盘珠碰撞声混着浪响:“今年漕粮'损耗'该涨到三成了吧?“他掀开舱板,成捆《大明律》下压着改良的连弩,“周主事说,河道衙门的胃口比黄河还大。“于谦佯装验货,靴尖触到暗格机关,舱壁翻转露出半卷海图——吕宋岛旁朱笔标注“薯种两千斤“,图边司礼监火漆印未干。船身突然倾斜,浊浪中浮起具尸体,右手紧攥着《河防一览》残页,页边公式Q=Av旁画着三个血环。
周王府的琉璃灯将星斗映成血色。朱橚握着药杵碾碎朱砂,犀角杯里的酒液泛着诡异的红:“于御史的束水攻沙法,倒似白莲教的禹王阵。“他突然咳嗽,帕上血渍形如三环,“减河挖出的骸骨,指骨可还嵌着铜钱?“丝竹声里,舞姬水袖翻卷如浪,领舞女子腕间淤青与三年前周家侍女伤痕如出一辙。杨士奇的紫砂壶嘴腾起白雾:“王爷可知,番薯芽毒发作时,指节会呈现这等青黑?“他指尖拂过焦尸齿间的“洪熙通宝“,建盏里的普洱泛起涟漪。
子夜的霹雳撕开天幕,于谦在驿馆比对河防图与星相图。槐影忽晃,李淳踹门而入时三支弩箭已钉入《营造法式》——箭尾密信被血浸透,仅剩“五军营“字样可辨。暴雨中的暗渠石壁新凿三角符号,铜传声筒将雨声放大如擂鼓,铁门锁孔与杨士奇鎏金钥匙严丝合缝。门开刹那,霹雳照亮五十尊佛郎机炮,“洪熙四年监造“的铭文刺痛双目。李淳火折骤灭,弩机绷响刹那,于谦摸到壁上的符号,拽倒随从:“闭气!“
文华殿的冰鉴冒着寒气,朱棣龙泉剑架在于谦颈间:“私造前朝火器,该当何罪?“剑锋映出周文博的狞笑,木箱里“洪熙通宝“沾着黄河泥。朱高炽轻咳,水平仪折射七彩光斑:“渤泥国史载此钱乃前宋海商所铸。“他展开的《岛夷志略》残页上,三宝太监批注未干:“其钱流通南洋三十载矣。“惊雷炸响时,八百里加急冲破殿门:“郑州决堤!“于谦挣开枷锁,抓起泡烂的《束水攻沙图》:“若用三合土筑堤......““妖言惑众!“朱棣剑劈龙案,传旨太监尖嗓刺破雨幕。
郑州城外的洪峰如万马奔腾,二十斤木枷磨破于谦肩颈。改良的齿轮夯机砸下三合土,糯米浆混着石灰渗入堤基。对岸周家庄园突然地陷,露出藏匿火器的地窟,五军营箭雨却射向抢险民夫。浮尸右手紧攥《河防一览》残页——Q=Av公式旁画着三个血环。杨士奇的油纸伞飘落堤上,伞骨星宿图泛着幽光:“黄河清,天下平。“他抛“洪熙通宝“入激流,惊涛拍岸时,铜钱上的年号在血水中褪色,如同错乱时空的因果,随着滔天浊浪卷入深不可测的历史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