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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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补裘谜

驿站厢房的炭盆哔剥作响,裴照雪倚在褪色的青缎引枕上,灰鼠裘搭在膝头,银簪尖正挑开襟口补丁的线头。靛蓝色毒痕已蔓至腕间,指尖却稳得惊人,线头断裂时带起一缕松烟灰的絮丝——正是江宁织造局特供的缝线。窗外忽传来陆九川与驿丞的扯皮声:“三文钱就想换只烧鸡?您这驿丞比盐课司的秤还黑!”

线头彻底散开的刹那,补丁夹层里掉出半片鱼符拓印。裴照雪瞳孔骤缩,拓印边缘的硫磺灼痕与火中莲机关如出一辙,却被急促的叩门声打断。门外立着个戴雪帽的小厮,捧着漆盘的手背冻得发紫:“大人,太后赐的参汤……”话音未落,陆九川拎着鸡骨头从廊柱后闪出,枣红棉袍前襟油光锃亮:“哟,这参汤味儿比马尿还冲!”

小厮腕间银镯与漆盘相撞,发出清越脆响。裴照雪接过参汤时,灰鼠裘袖口扫过漆盘边缘,松烟灰的线头正粘在盘底褐斑上——那是辽东铁矿特有的赤锈。汤面浮着的参须突然打旋,他指尖一颤,瓷碗倾斜的瞬间,参汤泼在炭盆里腾起靛蓝毒烟。

“烫着您老了!”陆九川蹿进屋抓起茶壶就浇,隔夜茶水与毒烟相激炸开酸雾。小厮转身要逃,被他甩出的鸡骨头砸中膝窝,扑倒在门槛时雪帽滑落,露出宫女制式的双螺髻。裴照雪咳嗽着展开灰鼠裘,补丁缺口处漏进的天光,正照在宫女腕间鎏金镯的莲花纹上——与周珩鱼符暗纹严丝合扣。

陆九川用裤腰带捆住宫女,顺手扯下她腰间荷包抖了抖,掉出把带硫磺味的铁蒺藜:“太后宫里还种仙人掌?”他捏着铁蒺藜往炭盆一掷,爆开的火星在灰鼠裘上燎出焦痕。裴照雪忽然按住他手腕,鹤嘴镊夹住裘面焦痕间的银亮碎屑——竟是辽东军械库的箭镞残片。

驿丞的惊呼从马厩传来。二人赶到时,三匹驿马口吐白沫瘫在槽边,草料里混着靛蓝药粉。陆九川扒开马嘴细看,槽牙缝里卡着半片腌萝卜,遇水竟析出硫磺结晶。“好家伙,这是喂马还是炼丹?”他捻着结晶对光端详,忽见马槽底板刻着“乙未年造”,凹痕里积满赤铁矿砂。

厨房飘来炖肉的香气。陆九川循味摸到灶台,掀开蒸笼却被烫得直甩手,笼里整鸡肚皮鼓胀,剖开后滚出个油纸包——展开是盐课司历年“天字十九号”盐引的誊本,边角盖着户部与工部的合印。厨娘举着锅铲冲进来,被他用冻梨核抵住咽喉:“大婶,往鸡肚子里塞账本这手艺,皇宫御厨都得喊您声祖师爷!”

裴照雪立在檐下阴影里,灰鼠裘的补丁缺口灌进北风。他摩挲着鱼符拓片上的灼痕,忽觉耳后微痒,回身见那宫女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簪尖直刺后心。灰鼠裘旋身卷住凶器,裂帛声里迸出几点火星——簪头淬的辽东乌头汁,正与户部账册毒线同源。

陆九川踹开窗户跃入院中,枣红袍子扫落一溜冰锥。宫女袖口抖出靛蓝药粉,却被他泼出的腌菜汁浇灭毒烟。“你们宫里人打架就爱撒调料?”他踩着酱缸沿大笑,缸里突然传来金铁碰撞声,捞起看竟是半把锈蚀的辽东腰刀,刀柄缠着的布条浸满盐卤。

裴照雪咳着展开灰鼠裘,将鱼符拓片按在补丁缺口。月光穿透帛面时,拓片纹理与裘毛细密处竟叠出幅矿脉图,蜿蜒曲线直指鬼哭岭。陆九川凑过来瞅了眼,冻梨核往图上一按:“这山沟我熟,去年逮野兔还挖出过带血的箭头!”

更鼓声穿破雪夜。周珩的皂靴踏进驿站时,裴照雪正将补丁重新缝上。鎏金鱼符扫过案头参汤残渍,在桌面拖出道靛蓝痕迹。“裴大人这件裘衣,倒是比工部的堪舆图还金贵。”他笑着屈指叩响炕桌,震得茶碗里浮起星点硫磺渣——正是鱼符拓片上缺失的那部分矿脉标记。

周珩指尖叩击桌面的余震未消,茶碗中的硫磺渣已凝成矿脉图的缺口。裴照雪捻起残渣对光细看,灰鼠裘补丁透过的月光在桌面投下鬼哭岭的轮廓,蜿蜒曲线恰好与鱼符拓片严丝合缝。陆九川嚼着酱瓜凑近,冻梨核往图上一戳:“这山坳里有眼热泉,去年冬猎时烫着过我的腚!”

宫女突然暴起,腕间银镯裂成两片薄刃。陆九川甩出腌菜坛子挡刀,酸汁腐蚀银刃腾起毒雾。裴照雪灰鼠裘一卷,袖中银链缠住宫女脚踝,拽倒时震落她发髻里的蜡丸。蜡壳碎裂露出靛蓝信笺,辽东乌头汁写的密文遇热显形,竟是工部火器局的莲花雷布防图。

“太后宫里的胭脂,倒是比火药局的引信还烈。”周珩鎏金鱼符扫过布防图,符面暗纹与图纸缺口完美契合。他话音未落,驿丞的惨叫从马厩传来——那三匹中毒的驿马突然口喷靛蓝火焰,烧穿了拴马桩。陆九川抄起铡草刀劈断缰绳,马匹冲出院门时撞翻酱缸,酸液泼在青石板上蚀出蜂窝状的矿脉纹路。

裴照雪咳着展开灰鼠裘,将补丁缺口对准月光。裘毛细密处忽现针眼大的孔洞,硫磺结晶漏过孔洞,在布防图上标出鬼哭岭的精确坐标。陆九川蹲身查看马厩焦土,冻梨核刮起层赤铁矿砂:“这砂粒带着辽东口音啊,颗粒比幽州本地的糙三成!”

厨娘突然从灶膛钻出,满脸锅灰抱着个陶罐。陆九川抬脚要拦,陶罐已摔碎在地——腌萝卜干里裹着把带锈钥匙,匙柄缠着的布条浸满盐卤,遇火竟显出血字密令。裴照雪银簪挑起布条,灰鼠裘补丁的松烟灰线头正与布条经纬同源。“江宁织造局去年贡的云锦,倒是让腌菜坛子糟蹋了。”周珩笑着碾碎盐块,靛蓝结晶在靴底泛出硫磺光泽。

更夫敲过四更时,驿站突然陷入漆黑。陆九川摸黑撞翻酱缸,酸液泼向暗处响起惨叫。火折子亮起的刹那,三个黑衣人正攥着淬毒袖箭抽搐——酸液蚀穿了他们的夜行衣,露出腰间靛蓝鱼符。裴照雪灰鼠裘扫开毒箭,银链卷住领头人的脚踝,拽倒时震出他怀中的硫磺瓶,瓶身阴刻的莲花纹与火中莲机关如出一辙。

“您几位是来添柴火的?”陆九川踩着黑衣人后背,冻梨核撬开他槽牙,扯出根靛蓝蜡封的铜管。管内密信用辽东铁矿粉书写,遇热显形为户部与工部的合印文书。裴照雪就着炭盆余烬烘烤信纸,灰鼠裘补丁的缺口处漏进火星,恰好点燃“乙未年重修”的朱批。

周珩的皂靴踏过满地狼藉,鎏金鱼符勾住密信残片:“裴大人这件破裘衣,倒是比都察院的火签还好使。”他忽然扯断鱼符丝绦,穗子末端坠着的玉扣竟是矿脉图缺失的枢纽。陆九川眼疾手快抢过玉扣,就着月光往补丁缺口一按——鬼哭岭的矿洞位置霎时清晰,硫磺结晶在裘面拼出“天字十九号”的暗纹。

鸡鸣破晓时,驿丞哆哆嗦嗦捧来热粥。陆九川舀了勺正要喝,忽见粥面浮着靛蓝油花,反手扣在窗框上——酸粥蚀穿木棂,露出墙缝里半截铁莲花。裴照雪银簪挑开机关,莲心滚出颗鸽蛋大的东珠,珠面阴刻的辽东军械库密语,正是灰鼠裘补丁针脚的排布规律。

“这补丁打得比户部账本还讲究!”陆九川扯着裘衣细看,冻梨核忽然卡进线头缺口。裴照雪猛咳几声,帕子接住的靛蓝毒血正落在东珠上,珠内竟浮现出微雕矿图——鬼哭岭深处标着处前朝废矿,正是二十年前镇北侯案发之地。周珩的叹息混着晨风飘来:“裴大人可知,这补丁用的灰鼠皮,原是北疆大营的军旗?”

马厩忽然传来巨响。众人冲去时,昨夜中毒的驿马已化为焦骨,马鞍铁架熔成朵铁莲花,花心嵌着半枚带血的箭镞——与裴照雪灰鼠裘里藏的残片完全吻合。陆九川用酱瓜皮裹着箭镞拔出,瓜皮上的盐粒遇热析出硫磺结晶,在朝阳下拼出“腊月初七”的暗语。

裴照雪攥紧灰鼠裘,补丁线头在掌心勒出血痕。二十年前镇北侯府的血案卷宗,正与鬼哭岭矿脉图在眼前重叠。陆九川嚼着最后的腌萝卜,冻梨核敲了敲铁莲花:“这玩意要是能榨油,够炒十锅酱爆螺蛳!”酸液突然从莲花瓣渗出,蚀穿青砖露出底下密室——整墙的户部盐引摞到房梁,朱批日期全是万历十九年腊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