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毛遂自荐
驱散围观哨位的兵营闲人,打断陆扬的解释,褚副营长直接在哨位旁打了电话,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就站在哨兵身旁说道:
“小同志,我看你的岁数也不大,不要因为一时兴起,给自己惹麻烦。”
陆扬虽说有一米七多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让他没有十六岁小孩的样子。
但一路上不管是货车司机老王,还是铁路的那些调度员,都能从他嘴上的绒毛判断出他的大概岁数。
褚毅作为副营长,最擅长的就是通过士兵的表情,分析士兵的心理。
起初他没看有些脏兮兮的陆扬,看过之后,他也跟货车司机老王一样,把他当做了半大孩子。
虽说洪流已过,但早些年的一些弊病还在。
半大孩子四处游荡,会被定性为盲流,这对还在上学岁数的孩子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之重。
只因无论高中、大学、工厂、单位,都有各自的审察制度,这些机构单位对于盲流这类行为的容忍度并不太高。
褚毅的想法很简单,无非是在摄制组的人到来之前,劝退陆扬。
人跑了,就是死无对证。
一旦发现陆扬是在欺骗众人,那事情可就严重了,轻一点,部队审察完之后,通报地方。
重一点,就是将人扭送地方,如果陆扬被定性为四处游荡行骗的盲流,弄不好就会被劳教。
褚毅只是喝散周围看热闹的军营闲人,没有将人赶走,既是留下证人,也是在帮着陆扬。
这样一来,陆扬即便惹怒了摄制组的人,众人围观,也容易被轻拿轻放。
哨兵李胡贵未必是陆扬的贵人,但站在他面前的副营长褚毅肯定就是他的贵人。
原因也很简单,褚毅也是农村上来的,农村的半大小子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陆扬就是个正经的农村壮小伙。
也只有一些条件艰苦的农村,半大男孩才会跟他一样乱发飞扬。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褚毅的预料,从驻地出来的并不是摄制组的普通人物,而是正副导演张鑫焱跟施洋平两人。
“小伙子,你小心点,来的是张导演跟施副导演,有些话想好了再说,别嘴一张就给自己惹麻烦。”
提醒完了陆扬,褚毅这才面带微笑走向两人,这个驻军的副营长之所以如此,只因摄制组的来头太大,不说促成拍摄少林寺的廖公,就连体委现在也不是一般单位。
张鑫焱、施洋平二人作为港城左联影业的中坚人物,这次参与拍摄电影少林寺也算是临危受命。
前任导演陈文,带着副导演跟女一号,在片场演起了狗血三角恋情,女一号跟着副导跑了,正导拍出来的片子,简直就是粗制滥造。
本就捉襟见肘的新联影业,承受不住巨大的损失,无奈拉长城影业入场。
初拍的胶片粗制滥造,不仅得不到廖公的认可,岛国的发行方也在看过一版胶片后,表达了极端不满意的态度。
资金捉襟见肘,几乎损毁的少林寺修缮工作也需要时间,发行方催促的也急,让张施二人不禁有些焦头烂额。
接到驻军的电话后,意见一致的两人打算出来透透气。
虽说对张导的印象极为深刻,虽说刚刚褚毅也提醒过两人的身份,但人到了近前,因为激动陆扬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小同志,是你要找我们?”
张鑫焱虽说是长居港城,但却说着一嘴微带港城腔调的普通话,这就跟他身后的左联影业有关了。
五十年代左右,粤语还是港城的底层语言,并未被港岛上层所接受。
但随着局势的稳定,以及港府的殖民策略,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左联影业的普通话推广遭遇了滑铁卢,使粤语成为港城区分层级的语言。
所以张鑫焱说的可不是聱牙佶屈,说起来拗口,听起来难懂的港普,而是略带港音的普通话。
这位港城电影圈里非常著名的人物,中等个子、微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
“是的!我想毛遂自荐一下,做少林寺的武术指导!”
虽说心里有些紧张,言语上有些失措,但陆扬也在抓紧调整心态,跟导演面对面,也是他之前的日常,现在紧张不过是因为见到了仰慕已久的人。
“小伙子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特长吗?”
张鑫焱是电影导演,对于人的外表极为熟悉,他如货车司机老王,副营长褚毅一样,一眼就看出了陆扬的实际岁数,个子虽高,但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张导演,我是冀省涉县石泉村人,我们村是一个存在了千年的古村落,紧邻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其地之民尚武!”
这话可不是陆扬瞎编的,石泉村外的残碑上就是这么写的。
说着话,陆扬在哨兵李胡贵、副营长褚毅戒备的眼神儿里,解开了身上的百衲对襟衣,赤着上身背对众人说道:
“张导,我背开双龙脊,两肋大筋笔直,腋下有肉翅、翅前有鲨鱼肌,背阔腰细、大腿粗壮小腿长而有力,这就是传说中的虎背、蜂腰、螳螂腿,为明朝选拔锦衣卫的必备条件之一!”
陆扬宽衣解带为电影事业现身说法,可比他捏几个核桃,打几套拳更能博得张施两人的眼球。
只因他肌脂率有些低,赤身展露肌肉,跟李小龙的肌肉有些类似,这差不多就是港城对实战武术家的认知。
而且陆扬的话里有话,龙筋、双肋大筋,都是传武的说法,虎背、蜂腰、螳螂腿为锦衣卫选材标准一说,又展现了他的历史素养。
如果这算是面试的话,那陆扬的表现在张鑫焱看来,很贴合武术指导的应聘场景。
只是,这里是中牟不是港城,少林寺摄制组的人马都是各省体委推荐、经武术队专业选拔,陆扬这种毛遂自荐的方式,在这里可行不通。
“小伙子,你最好找个体校或是单位再来应聘,我们没有聘用民间人员的权力。”
一路跋涉倒车,让陆扬的乱发披散,有些还纠缠在了一起,但他的肌肉加上他的方正长相,也不失为一个动作演员的优质人选。
虽说拒绝了陆扬,但张鑫焱还是说的较为委婉。
“张导,我来都来了,不能白来,我平时也没少看影视、历史、传统武学方面的书籍,或许我能帮你解决一点麻烦,您不要急着拒绝我,试试总归没有坏处!”
对于进驻少林寺剧组,陆扬肯定是志在必得的,除了说的这两条路,他还有几条路,只是这两条比较委婉,不怎么得罪人。
见陆扬的言语不俗,张鑫焱也不禁犯了难。
强硬拒绝很简单,但容易挫伤面前青年的上进心。
左联影业在港城就是以抗争、上进为主旨的,不符合他们一贯的坚持。
收下陆扬,程序上不对。
即便要收,也需要冀省体委跟涉县的石泉村联系,而不是剧组直接聘取。
“既然你来了中牟,显然知道剧组的一些信息,现在我们面临两个方面的压力,第一自然是拍摄资金,第二就是来自发行方岛国少林拳法联盟的压力。”
为了委婉的拒绝陆扬,张鑫焱就选了一个山村少年最不可能接触到的领域,那就是来自发行方少林拳法联盟的压力。
至于资金问题,各级体委都解决不了,更遑论一个山村小伙了。
“张导,在我看来就是一个问题,完全可以让发行方少林拳法联盟增加代理权投入么!再有这个少林拳法联盟的详细根底,张导也要找人好好了解一下!”
陆扬的第一个解答,只是让张鑫焱、施洋平笑了笑,已经签署合同的代理权,几乎没有增加投入的可能。
但第二个解答,却让张施二人的面色有些凝重,毕竟这里是中牟不是港城,有些问题还是很尖锐的。
“你说的详细根底是什么意思?”
陆扬的解答有可能涉及谍报类漩涡,再开口提问的张鑫焱,也没了刚刚的笑容可掬,而是变的声色俱厉。
“抗战中,他们的一些谍报组织大多以民间会道门的形式存在,如果少林拳法联盟存在日久,必然跟这些会道门脱不开关系。”
陆扬一句话把话题支到抗战时期,就连褚毅的表情也严厉了起来,这种话题现在也是很棘手的。
见陆扬条理清楚,张鑫焱跟好友施洋平对视了一眼之后问道:
“那你想怎么让少林拳法联盟追加代理权投入?”
“很简单,正仓院的‘唐样大刀’四个字!”
“唐样大刀?你的意思是按照岛上的馆藏兵器,设计剧组的兵器?可唐样大刀是什么样子?”
作为专业导演,张鑫焱一下就抓住了‘唐样大刀’四个字的关键信息。
这倒是极有可能让少林拳法联盟继续追加投入,毕竟正仓院作为博物馆,在岛上还是很知名的,现在的岛国人也很热衷于展现他们所拥有的中华文化。
“这很简单……”
说完,陆扬就直接蹲下,在泥地上大致画了一下唐刀的样式,以及各个方向的剖面图。
“这种直刀的大小就是这个样子吗?如果只是这般大小,上镜不够威武!”
看了看陆扬画在地上的唐直刀尺寸,张鑫焱也提出了较为专业的意见。
“张导,我听说你们在这里训练的是马术,有战马肯定就有骑兵,这柄刀的尺寸是否适合骑战,一问便知,如果嫌刀小,可以人为增大,但对材料有要求。”
陆扬之前的职业虽说是武指辅助,但他坐上轮椅之后还要生活,为了生活,他就利用之前处下的关系,成了一位宅在家里的道具加工师。
他虽说没有设计道具的专业知识,但扛不住他干过的设计多。
因此以后四十年的电影道具,除了一些繁复的衣饰,鲜有陆扬没有接触过的。
即便是设计繁复的衣饰,他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材料上的要求是什么?”
涉及到专业领域,张鑫焱的态度也很执着,一直追问不停。
“如果是钢制直刀,增加尺寸之后,使用刀具的演员会很吃力,正常马刀、腰刀的重量在一斤半到三斤之间最为顺手,超过三斤,一般人舞动起来会很吃力,甚至于伤到手腕。”
自从两人见面,陆扬一直在把话题向专业领域引,虽说所谓的专业领域,不过是一些武行的常识,但耐不住现在知道的人不多。
陆扬言之有物,也让剧组的两个导演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这样的毛遂自荐看来还是有必要的。
“褚营长,我可以在这打个电话吗?”
张鑫焱见猎心喜,想要在哨位上打电话,褚毅深看了陆扬一眼后,委婉的说道:
“张导演,外联的电话,还是要在驻地打的,人我们可以暂时照看一下,让他去营区洗澡吃饭……”
褚毅说这话,可就不是照顾陆扬了,而是把他暂时羁押在营区。
刚刚陆扬跟张鑫焱导演说的一些话,很有必要深究一下,反特反谍对驻军而言从未远去,一直都处于最高戒备等级。
“这样最好,我联络的时间会比较长,来自冀省涉县石泉村的陆扬同志,你可能需要耐心的等待一下。”
身为左联影业的知名导演,张鑫焱也有一定的斗争经验,再次确认了一下陆扬的身份,他才跟副导演施洋平一边低声讨论,一边走进了营区。
两个导演刚走,副营长褚毅就拉过组织股长张大柱,在他耳边轻声安排了几句。
“褚营长,这样不好吧?会不会扩大影响面?”
“无非驻地还要有甄别程序,剧组的人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可靠人员,即便有问题,接触也是在营区进行的,并不会影响那些武术运动员。”
褚毅给了张大柱命令后,这才带着陆扬走进了营区。
看着身边挑着大杆子扁担不怎么趁手的小伙,褚毅再一次确定了他的乡村出身。
担子会挑一点,但又不怎么会挑,这点虽说有些不正常,但在褚毅看来却很正常,并不是所有的乡村孩子都会挑扁担。
他看的是陆扬的步态,脚下的步态习惯是很难伪装的,营区的地面略有坡度,上坡的时候,脚尖先着地,下坡的时候脚跟先着地,这就是山区人的行走习惯。
反着来,上山脚跟先着地容易后仰,下山脚尖先着地容易前倾,陆扬的步态越是随意,就表明他所处的山村山势越高。
只有危险,才能让人的步态习惯成为肌肉记忆。
一路走到营区的盥洗区域,陆扬以刚洗过为理由,拒绝了褚毅收走他百衲对襟衣以及理发的善意。
只是用他找来的修剪工具,在洗漱之前,修了修手脚指甲。
石泉村那只羊的传武圣体在指甲上也有体现,指甲厚度接近五分钱硬币,质地透明且坚韧,被这样的指爪抓上一下,那感觉肯定相当酸爽。
羊的体脂率不高,原因可能是肉食的摄入量不足,洗澡之前,陆扬再一次检查了一下膝、髋、踝三大关节,那种油润轻松的感觉,让他不禁笑出了声。
人只有经历过伤痛之后,才知道伤痛的可怕,关节损伤不可逆带来的伤痛跟生活上的不便,可比真正的瘫痪难受多了。
瘫痪是想动动不了,关节伤痛是能动却不敢动,一动就是痛彻心扉。
因为剧组的到来,盥洗间的洗澡水还是温热的,认认真真的洗刷了一遍新的传武圣体,将一路风尘尽数留在盥洗间,换衣服的时候,陆扬发现裤子不见了。
装钱的布腰带、钱袋都在,唯独少了裤子,虽说他的裤子没了,但原本放裤子的位置,却放了一条略有褪色的军绿色马裤。
仅是走了三天就磨飞边儿的老布鞋也没了,换了一双同样洗的发白的中腰胶鞋,透过窗户看到正在洗着东西的褚毅,陆扬心里也莫名多了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