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穹顶之下有蝉鸣

市图书馆奠基仪式那天，蝉鸣声比往年更聒噪。胡小八踮脚望着围挡内的深坑，塔吊的影子斜斜切过父亲的安全帽，像给蓝天划了道灰扑扑的伤口。林晓晓突然拽他蹲下，三颗脑袋凑在施工图复印件上，张明宇的荧光笔正圈住某个抛物线结构。

“这里用双曲抛物面薄壳结构，和科技节的爆破模型原理相通。“他的笔尖戳得图纸沙沙响，“但要是混凝土浇筑......“

话音被挖掘机的轰鸣吞没。胡小八摸到口袋里那颗变形的水果糖——糖纸里包着父亲昨夜掉落的铝制铆钉，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起母亲把桂花蜜装进保温杯时，窗外的月亮正好卡在塔吊的钢索间。

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六年二班的玻璃窗蒙着水雾，值日生刚擦出的新月形明净处，映出胡小八反复涂改的演讲稿。林晓晓用圆规在课桌上刻坐标轴，张明宇的自动铅笔正在模拟雨水侵蚀混凝土的孔隙率。

“穹顶浇筑要暂停？“林晓晓突然把手机屏幕怼到两人面前。市政公告的蓝光映着她鼻尖的汗珠：“地质沉降预警......“

胡小八的喉咙泛起铁锈味。他看见父亲连熬三夜后的胡茬，看见母亲悄悄倒掉的冷咖啡，看见自己书包里那个总也拼不完整的穹顶模型——此刻正在课桌肚里微微发颤，像只淋湿的雏鸟。

班主任的钢笔敲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在她卷边的教案上：“市里要举办少年工程师论坛，获奖方案可以直接递交给施工方。“她的目光掠过胡小八泛白的指节，“需要实地勘测。“

积雨云压到眉睫时，三人组正猫在工地配电房后。张明宇的无人机掠过深坑，镜头里的钢筋骨架宛如巨兽嶙峋的脊椎。林晓晓突然指向基坑西北角：“快看！渗水像不像班主任画的等高线？“

胡小八的卷尺卡在淤泥里。他摸到防水布下温热的混凝土试块，父亲常用的柠檬味洗手液气息突然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雨点砸在安全帽上的瞬间，他忽然读懂那些扭曲的裂缝——它们在雨中舒展的模样，多像科技节爆破时漫天飞舞的图纸。

论坛当天，市科技馆球形展厅漫着新鲜油漆的气味。胡小八的喉结在领结下滚动，他听见林晓晓调试全息投影仪的嗡鸣，看见张明宇往盆栽棕榈树后藏应急工具箱。

“方案基于蝉翼结构。“胡小八的声音惊起栖息在喉头的蝴蝶。全息影像里，半透明的穹顶骨架正在生长，网格状纹路与蝉翼的翅脉完美重叠，“雄蝉发声器原理改良减震系统，每处节点都像......像......“

礼堂后排突然传来金属碰撞的清响。胡小八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看见父亲沾着水泥灰的袖口，看见班主任握着的黄铜望远镜，看见母亲举起的保温杯口逸出的桂花香。那些卡在齿缝间的音节突然活了，变成蝉蜕般轻盈的翅膀。

掌声响起时，林晓晓的纸月亮升到穹顶最高处。月光是张明宇调制的冷光灯，照着胡小八手中那个终于拼合的模型——混凝土裂缝里嵌着水晶蝉翼，每道纹路都折射出七彩的光。

散场时暴雨初歇。父亲的手掌按在胡小八肩头，体温透过潮湿的衬衫：“施工队今早挖到个蝉蛹窝，要不要去看看？“

暮色中的基坑蓄着半池雨水，倒映出破碎的晚霞。三个少年蹲在渗水处，看苏醒的蝉蛹正用前爪划开泥土。林晓晓突然轻呼：“你们听！“

地底传来细碎的沙沙声，仿佛千万只蝉在黑暗中同时振翅。胡小八握紧口袋里的铆钉，冰凉金属已被焐得温热。他忽然明白，那些在地下沉默的岁月，原是为了某个破土而出的夏天。